第12章 高老莊(12)(3 / 3)

烈女高氏,高老莊農民高啟彥之女,不知書,然嫻禮節,寡言笑,足不逾閨閫,事尊嫜婉娩而聽。嘉慶二年,適三省教匪蝟起,大帥分兵蹙之,竄入南山林穴間。西流河岸為川陵孔道,多深篁叢樾,賊皆據為城社,不可爬梳。時有一股賊來高老莊□掠,鄰裏不知所為,偕走匿。而女亦避於稷甲嶺岩洞中,後有黠賊數人,披牢得之。悅其女姿首,脅之行。女曰:“死即死耳,何從賊為。”賊欲汙之,褫其中衣,先縫紉牢固不可破。賊尚欲汙之,佯以刀環其頸曰:“不從將殺汝。”女罵曰:“狂徒,吾頭可斷而身不可辱。”賊怒,連斫數刀,女詬愈厲,委之去。時有鄰裏數人匿林中,見其狀皆為之咋指股戰,洞賊去稍遠,即而視之,則僵然一血殷人也。索其家人舁之歸,氣尚綿綴,忽?目語家人曰:“吾自有正氣,賊不能辱我也。”言畢而卒其家。然女卒後三十一年,太倉徐元潤攝縣篆,廉其事異之,既為之請旌於朝而複銘其墓日:“一女子能抗賊,其氣凜然而白刃不能屈。嗚呼!成仁成義,士猶難之而乃得之弱女子之奇節。”

西夏念過,唏噓不已,忽又想起家譜所記×年×月南蠻人來打劫,奪去牛七十頭,羊二百隻,蠍子腰村染房的媳婦被強奸,後生一胞三胎,因是雜種,母女遂被負石沉河。就要問問子路:知道不知道高老莊出過一個烈女,也出過一個被沉河的女子?子路卻在和石頭說話:“過幾天跟爹住到省城去,你愛畫畫,我給你請畫家輔導。”石頭說:“不麼。”子路說:“咋不?不愛你爹?”石頭又拿指頭在地上捏螞蟻,爬過來的螞蟻都捏死了,他搖了搖頭。子路說:“那為啥不去?”石頭說;“我娘在這裏哩!”子路就不說了,呆呆地看著兒子在那裏玩。一直到天黑,子路都是呆在那裏看著兒子,再不說話,臉拉得老長。西夏說:“咋啦?”子路說:“咋啦?!”西夏說:“嘴撅得那麼長,能拴頭驢了!”娘用簸箕簸豆子,撲騰,撲騰,爛豆瓣、豆皮就簸下去,三隻雞過來啄,啄進口裏了,又吐出來,雞是不吃豆子的。娘說:“你蔫蔫的,頭又疼?”子路說:“好著的。”娘說:“雨下得人心煩煩的,現在放晴了,你到哪兒轉轉去麼。”子路說:“往哪兒去,人家都忙忙的。”西夏說:“咱倆去牛川溝看洪水去!”子路說:“那有啥看的,晨堂說前年起洪淹死過人,去年起洪也淹死了人,今年還沒完成指標哩,你去?”娘就呸呸唾唾沫,說:“臭嘴!”西夏並沒惱,還在說:“前天石頭他娘沒回來,你去再叫叫她吧。”子路看了看西夏,西夏一臉的真誠,他也就平平靜靜說:“算了,她要回來就回來了,越叫越顯得生分……或許是忙吧。”突然說:“西夏,再晴上兩天,我看咱得回省城了。”西夏說:“多呆也行,少呆也行,你看吧。”子路就讓西夏把一堆髒衣服洗洗,早早收拾好行李。娘把豆子簸完了,裝進一個大瓦罐裏,聽見他們的話,就說:“都不能走,三天兩後晌還沒呆熱就走呀,走不得!”忽聽見院門口有人說:“誰要走呀?!”子路忙往堂屋臥室裏去,悄聲對西夏說:“誰要問我,就說我去鎮街了。”

院門裏走進來的是蔡老黑,穿一件紅T恤衫,頭臉光光的,立在那裏說:“誰要走呀?才要請神的,神卻走呀?!”娘把豆罐放好在板櫃蓋上,站在堂屋台階上一邊用頭上的手帕甩打身上的豆皮塵土,一邊說:“老黑,幾天也不見過來?你也來把子路領著去你的葡萄園看看嘛!”蔡老黑說:“這不就來□!子路在家當農民的時候,成半夜地跟著我去偷人家的桃呀杏呀的,鼻涕涎水的,趕也趕不走。現在當了教授了,不來請倒不肯上我家的門!有架子了麼,有架子也好,豬沒個架子也長不大嘛!”娘說:“子路是浪個虛名兒,他哪有你實惠!”蔡老黑說;“我算個啥?先頭幾年,咱憑膽大辦了葡萄園,現在要掙大錢了你得巴結好有權人,蔡老黑就沒那個本事嘍!”蔡老黑把泥腳在捶布石上蹭,越蹭越髒,就用樹根兒刮鞋上泥,說:“你們這巷道稀泥要把人埋了哩,子路是教授的,也不拿些錢給村裏鋪鋪路!”娘說:“瞧你說的!你給你們村鋪路了?王廠長和蘇紅發了多大的財,鋪一寸路來?倒是廠裏的車把路軋得坑是坑,梁是梁!”蔡老黑笑了笑說:“這倒是的,地板廠隻圖掠奪高老莊的資源哩,卻不給高老莊辦一件福利事!人家給領導裝修房子呀,咱給領導送葡萄去?領導還嫌酸牙哩!”娘說:“你老黑刀子嘴!現在還記恨馬宏山?!”西夏說:“誰是馬宏山,高老莊還有姓馬的?”娘說:“就是前一任的鎮長,他接納了王文龍來辦地板廠的,蔡老黑領人到鎮政府反對過,說是馬鎮長拿了王文龍的回扣,給馬鎮長在縣城的家和他丈人的家裝修了房子,馬鎮長指著老黑也生氣了,說:蔡老黑,你也是送給我葡萄的,葡萄把我兩顆槽牙酸倒了嘛!馬鎮長是硬吃硬壓的人,後來死了,吳鎮長才來的。”蔡老黑說:“馬宏山那狗×的不是個東西,那陣凶得很,你怕不知道哩,去年春上他害肺病要死了,我偏去看他,他一見我就說:老黑,我知道你要來的,你是來看我笑話了?我是整了你,我不對哩!我原本就是去刺激刺激他的,他這一說,我倒覺得他可憐了,他一死,我還給他買了個大花圈。”娘說:“你蔡老黑有錢麼。”蔡老黑說:“我有屁錢哩,嬸也這麼戲弄我,讓我在省城人麵前丟臉!”西夏說:“你是葡萄園主,能丟什麼臉?”蔡老黑說:“你說得也好,今日我就得請你幫我這個葡萄園主哩!子路呢?”西夏說:“他到鎮街去了。什麼事,我能給你做什麼事?”蔡老黑說:“你是省城人,知道的多,見識又廣,人更長得洋氣,明日縣上領導和酒廠廠長陪同法國人要來考察葡萄園的,我想請了你也過去。”西夏說:“謔,你行呀,連法國人都來考察你的園子了?讓我去當公關小姐?”蔡老黑說:“你就裝扮成葡萄園的人,是技術員怎麼樣?”西夏說:“我對葡萄丁點知識都沒有,你才讓我去丟人呀!”蔡老黑咧了嘴想了想,說:“也可以是我的秘書,搞接待。當然具體活兒不讓你動手。”西夏就笑起來:“我倒也想去看看熱鬧的!但得有言在先,你不能介紹我。”蔡老黑說:“這就說定啦,明日一早我讓人來接你過去!今日是不是讓我先請請你,四嬸,咱一塊去鎮街,我請一桌客,你想吃啥我點啥!”西夏說:“我可不吃請,葡萄熟了你給我送些葡萄,我不怕酸倒牙的!”三人說說笑笑了一通,蔡老黑並沒進堂屋去坐,倒從懷裏掏了一包牛奶糖扔給了石頭,就告辭了。已經走到巷裏,回頭對西夏說:“我請客可是真心真意的,不肯去,那等明日考察了,我一定要請的!瞧這稀泥糊糊,怎麼下腳嘛,如果法國人和酒廠合作了,我蔡老黑掏錢鋪這巷路,鋪水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