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高老莊(12)(1 / 3)

子路回到院裏,娘問:“菊娃一會兒回來,咱中午吃什麼飯呀?”子路說:“隨便。”娘說:“隨便我可做不了。每次你說隨便,做下了卻這樣不好吃那樣沒胃口。前天剩了半盆米飯,昨天又剩了一碗糊湯麵,看幾時吃得完呀!”西夏說:“做米飯,不是還有一吊肉嗎,我來炒幾個菜。”子路說:“肉都不喜歡吃的,下一盆掛麵,一人一碗,不夠了把剩飯燒燒。”石頭躺在床上聽了,哼了一聲,背過身去又哽咽了。娘說:“這又咋了?”石頭說:“我娘不會來吃飯的!”子路就醒悟過來,說:“我是嫌你娘吃了嗎?!”西夏忙把子路推開,大聲說:“娘,你淘米,我炒菜,炒個四葷四素,剩飯不吃了,倒給豬去!”就到廚房,看著坐在灶火口生氣的子路,子路卻說:“這孩子你說他不懂事,他又懂事,你說他懂事,他又醒不來事,自離婚後他沒有向過我說一句話,我算是傷心了,也死了以後指望他的那份心了!”西夏卻嘿嘿嘿地隻是笑,說:“你們父子倆有意思哩!”子路說:“父子是冤家,你要再生,給咱生個女兒來。”西夏說:“就你這脾性,生個女兒還不是強鬼?”子路說:“你脾性就好啦?!”西夏笑了笑,說:“我脾性不好,但一會兒就過去了,你卻記在心裏……今日天氣不好,人心裏都是躁躁的。”兩人悶了半晌,西夏卻說:“哎,你說菊娃姐為什麼給我送蓖蓖芽草?”子路說:“對你好?。”西夏說:“……是嗎?那廠長怎麼就也肯讓人在下雨天給我上山采藥?”子路說:“你說呢?”西夏說:“菊娃姐給我送藥是為了見你,廠長為了討好菊娃姐而上山采藥,是不是?”子路拿眼睛看著西夏,看了半會兒,沒言語。

飯做好了,左等右等菊娃,但菊娃沒有回來,一家人撥出一部分飯菜就先自己吃了。直到下午,菊娃仍是沒有回來。娘說:“她咋沒回來,會不會有什麼事了?”子路說:“有什麼事,她不想回來罷了。”西夏說:“就是不回來也會捎句話的,她是細致人……”婆媳倆這話說過兩遍,子路心裏也毛毛的。心裏一毛,腸胃裏就咕咕響,連去了兩次廁所。娘去廁所看了拉的是稀,對西夏說:“子路這身體怎麼成這個樣了?你要經管好哩,晚上是不是著了涼?!”西夏說:“晚上沒著涼啊,他這一回來,抵抗力是差了,他不好好吃飯麼,你又袒著他盡做菜麥飯呀,漿水麵呀,那有什麼營養?!”娘說:“那吃什麼呀,人經幾輩還不是吃菜麥飯,糍粑,漿水麵的?你年輕,即就是白日給他吃個牛,也抵不住夜裏……”西夏臉刷地紅了,說:“這你得問你兒!”倒生出些小小的委屈,生氣了。娘就喊子路,說:“子路,你肚子疼不疼?”子路說:“不疼。”娘說:“不疼怎麼拉稀了?”子路說:“就是不疼麼!我大人大事了,又不是石頭!”娘說:“你回來是瘦了。我給你說,晚飯時不要吃薑的!”子路說:“為啥不能吃薑?”娘卻用指頭戳了他的額頭,起身去廚房拿筷子“立柱子”了。西夏遠遠看著娘在碗裏盛了水,將三根筷子往水碗中立,口裏念念有詞著,就說:“我在什麼書上也看過,晚上吃薑會傷精子的。”子路說:“那我吃蔥呀,蔥是壯陽的!”西夏說:“還壯陽呀,壯了陽害我也害了你,娘剛才還說我要你要得太勤,才使你身體不好了,她怎麼就不說說她兒子?!”子路聽著,牙齒就咬起了舌根,滿口水,臉上也淫淫的,悄聲說:“你一說,它又起來了,你摸摸。”西夏忙喊:“娘,娘,你瞧瞧是子路錯還是我的不對?!”娘在廚房裏拿刀背地向立起的筷子砍去,然後把水潑出廚房門外,喜歡地說:“我說子路回來不是頭疼就是拉稀,是撞著你喜子伯了,這死鬼怕是見子路回來了來見子路的,可這死鬼哪裏知道你一見子路了,子路就得害病的!”西夏問子路:“喜子伯是誰?”子路說:“是菊娃她爹,二十年前去挖藥再沒回來,聽說是進了白雲湫。”西夏說:“白雲湫還真是能死人?”子路說:“你以為別人哄你哩?!”西夏就拿眼睛在院裏看,希望能看見被娘趕開的喜子伯的鬼魂,但她沒有看見,無緣無故地卻聽到了院門環被撞響了一下,臥在磨坊那兒的貓撲出來,像虎撲食一樣,前爪伏在那裏,齜牙咧嘴地吼。西夏著實嚇了一跳。

天黑下來,雨已經是很小了,一家人做了清湯麵片吃了,菊娃仍是沒個蹤影,娘有些生氣,訴說菊娃不上台麵,一整天了人不回來也沒有個話回來。訴說畢了,卻說:“到底不是一家人了,咱也不能讓人家怎樣人家就應怎樣。”歎一口氣,抱了石頭去睡。西夏說:“子路,你瞧瞧娘,她嘴那麼說,心裏倒牽掛了石頭他娘。我是沒有這個福的。”子路說:“我和你現在是夫妻,娘能不知道這個輕重主次?她們在一塊生活的時間長了……”西夏點了點頭,兀自笑了一下,說:“我好像在吃醋了呢。子路,石頭他娘若說是白天忙,走不開身,可晚上也得回來吧,沒回來是不是還真有了什麼事,我總覺得慌慌的,你看看去吧?”子路說:“你這不是在考驗我吧?”西夏說:“你講究是教授哩,咋和晨堂他們一個樣,又虛偽又狡猾!你是不是早想去了,就等著我說這句話?”子路就同意了,說:“那我去看看。咳,舊社會有錢人家一妻三妾四丫環的,真不知人家是怎麼過的?”西夏就罵道:“把你逞能的,誰是老婆誰是妾?!”子路撒腳向外就跑。

天黑路滑,但畢竟子路是從小走過的路,走過了鎮街西頭,那裏一家店裏燈火通明,許多人坐在裏邊喝酒,太壺寺裏的一個和尚也在裏邊,一個婦女抱了小兒請和尚給小兒起名字,旁邊有人就說:“也叫個春海!”那婦女說:“你才叫春海哩!”眾人嘎嘎大笑。和尚也笑了,說:“不要胡說了,小心讓包寧聽見了又來尋我的事,當初起春海這個名,我可沒有那個意思,白白讓包寧打了我一頓。”一人說:“你不知道他老婆的事,卻能起那麼個名,你是神人哩!他包寧打人哩,他還有臉打人哩?他應該拔一根×毛吊死去!”另一人說:“此一時彼一時,包寧現在闊了,是地板廠員工灶上的采買哩,整天攆著趕集哩!”一人就說:“他跑得不沾家,那別人就更有空了啊!”店裏又是一片哄笑。雷剛出來小便,見子路立在門外燈影處,就拉了讓進去喝酒,子路忙擺手不要他聲張,悄聲說:“你們喝吧,我還有個事的。”雷剛說:“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子路就支吾道:“我去鎮政府,給吳鎮長說個話的。”雷剛說:“那把鎮長一塊叫來喝麼,你們教授的鎮長的也該與民同樂麼!”子路掙脫了就走,雷剛還在說:“我那兒有幾條驢鞭哩,幾時做了,我來請你去我家喝酒去!”子路急急往西去,已經能看到遠處的地板廠的大門口有著燈光,也看到了地板廠外的路邊菊娃開設的雜貨店鋪了,腦子裏卻想著剛才眾人取笑的包寧。包寧是南蠍子夾村的,人豎不長橫長,站起和坐下是一般高,那老婆卻是個騷娘兒,生了個孩子讓和尚起名兒,和尚起了個名兒叫春海,高老莊就風傳這名字起得好,春字是三人同日,海字是每人一點,那騷娘兒正好和高老莊三個男人有染。

子路這麼想著,黑暗裏笑了一聲,險些卻滑了個屁股蹲兒,一腳高一腳低好不容易趕到了雜貨店鋪,店鋪的門卻是關著。心想,晚上店鋪是不開門的?又覺得開店鋪哪有這麼早就關門的,一定是菊娃有了別的事不在店鋪裏,可是,即就菊娃不在店鋪裏,店鋪裏還雇著一個小姑娘呀!要離開時,心又不甘,就繞到店鋪後去看看。店鋪後是一片莊稼地,地虛得踩下去就帶兩腳泥,子路便發現屋後有一個小窗,紅堂堂地亮著燈,正要呐喊菊娃,卻聽得屋裏有了說話聲。一個說:“小艾呢,她幾時回來?”一個說:“她娘感冒了,正好今晚停電,我讓她就不要來了。你走吧,黑燈搭火的,別人還以為咱們怎麼啦?”一個說:“怎麼啦?咱又不是沒怎麼過!?菊娃,我真的讓你傷透心了,見了我倒像外人一樣!昨日我在三治飯店門口叫你,你怎不進去,說有事哩,你有什麼事?”菊娃在說:“蔡老黑,我做什麼事都要給你說嗎?”蔡老黑是久不吭聲,菊娃卻說:“王廠長讓我去結草繩錢的。”蔡老黑說:“我知道又是王廠長!他真的是對你有意思?”菊娃說:“我給你說過了,別人對我有意思那是別人的事,我不可能現在和誰有意思,我心裏老想著子路,心裏想著子路去和別人談戀愛,那不是害我自己也害別人嗎?”蔡老黑說:“你真傻,子路把新媳婦都領回來了,你還心裏想子路?!你們做女人的真賤,想別人,別人不想你,想你的你卻不去理!”菊娃說:“我是賤。”子路萬萬沒有想到蔡老黑會在屋裏,他知道蔡老黑一直在窮追不舍著菊娃,也知道菊娃在擺脫著蔡老黑,但他子路想不到的是蔡老黑是狗牙上的熱蘿卜,燙著你又甩不掉!可是,蔡老黑的話也是對的呀,自己是領回來了西夏,自己是沒有了資格再幹預菊娃的一切了……子路現在站在那裏,他不願在這個時候喊出聲,也不願突然出現,他想趕快離開,卻又怕弄出響動。就踮了腳,悄沒聲地往窗裏看了一下,那小窗裝著玻璃,雖有窗簾,可窗簾並未合嚴,他看見菊娃是坐在一張小床頭上,蔡老黑就坐在菊娃的對麵,身旁的一個電飯鍋裏,咕咕嘟嘟煮著什麼飯菜。蔡老黑是站起來了,一挑門簾走到前邊的店鋪裏。子路也收了腳,準備著往莊稼地深處走,擔心蔡老黑出來了或許也到店鋪後邊來而碰上尷尬。但屋裏一陣腳步響,菊娃在說:“你又要喝酒啦?你要喝去喝啤酒麼,喝白酒又在我這兒耍酒瘋呀?!”一陣咕嘟咕嘟灌酒聲,蔡老黑在說:“菊娃,菊娃。”接著有椅子哐啷地劃動,似乎有什麼碗盞從桌上掉了下去,菊娃低而緊張地說:“不要麼,不要麼,我給你說過了,我不和你談戀愛了就再也不能這樣了……”蔡老黑說:“……哪兒有這麼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