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受了搶白,總是意難平,過去偏擰了一把子路的屁股,跛了腿到臥屋又睡覺去。石頭在叫著奶,問他的鉛筆呢?娘說:“西夏,你又睡呀?你給石頭找找鉛筆,看他畫畫麼!”西夏是找了鉛筆,但西夏已經沒有了欣賞石頭畫的樂趣,她恐懼了石頭的畫,希望石頭不要在今日再作畫,而去寫寫字或去幹些別的什麼,說:“我不去又能幹啥呢?”牛坤說:“子路,她生氣了。”子路說:“生氣就生氣吧。”把一隻兵攻到了楚河漢界。西夏聽了子路的話,越發氣惱,上炕蒙了被子就睡。原本是賭氣上炕睡的,卻沒想情緒灰遝竟真的很快睡著,還做了一夢。她夢見在一所像倉庫一樣大的木板房子裏,黃昏的餘光從板牆縫裏射進來,一切都影影綽綽,而從屋梁吊下來的一個繩索係著一隻竹籠,像秋千一樣晃著,屋角裏有什麼爬動。房門是關著了,靠門後的草堆上斜躺了一個女人,赤身裸體,奶頭很大,小腹也很大,而一個男子半跪在麵前。男的是誰呢,看不見臉,從蓬鬆而烏亮的頭發上猜想一定年輕。在左邊的小木窗前也是背立著一個女人,仍是赤身裸體,腿粗而短,屁股碩大,她似乎是在從小木窗往外看,窗外的林子裏有一頭吃草的牛,牛的肚子裏還有著一個小牛,清晰可見。板房的裏邊是一個高高的木架,木架上鋪著木板,一個裸體的女人卻摟抱了一隻金黃皮毛的老虎,他們親昵著,翻騰著,後來老虎就壓在她的身上,滿房子裏有了一種和諧的音樂,那屋梁吊著的竹籠就晃動得厲害,看清了竹籠裏裝滿了桃子,鮮紅的,一觸就破水兒的桃子,屋角的爬動聲似乎更大了,竟爬過來三隻烏龜……夢做到這裏,西夏便醒了,渾身捂出了熱津津的汗,她掀開了被子,還記得夢裏的所有細節,覺得離奇而又好笑。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呢,夢裏全是裸體,除了性交就是象征了性的動物,是自己有了性欲而潛意識地反映嗎?但西夏睡覺前正是生過了子路的氣的。西夏就為自己夢得荒唐而無聲地笑了,想想,倒覺得睡前的生氣多麼沒有意思,子路並沒有對自己太過分,自己卻當了牛坤的麵,娘的麵就賭氣來睡了。西夏從炕上爬起來,她要補償自己的不對,便從提包裏取了一件新衣換了,又畫了眉,塗了唇膏,笑吟吟地走到了堂屋。石頭還是在那裏畫著,畫的是一位怪獸,這怪獸完全是一種甲蟲的形狀,頭上有角,額上有眼,牙齒卻是鋸齒一般,且兩臂長短不一,右臂齊腰下垂握一把短劍,左臂長過腳麵,竟拿著一支像槍不像槍像刀不像刀的武器。整個形象占據紙麵,上頂頭,下著地,不左不右居中,似有跳將出來之勢。西夏想,畫這樣的畫不可能是預示什麼災難吧,問石頭,石頭依舊不回答,再問為什麼要這樣構圖,石頭也是不語,西夏倒認定這是在畫未來的一種武士,此武士或許是人發生變異,或許來自外星,越發肯定石頭不是正常的人,最少也該是有著什麼奇特功能吧。她當下在紙上寫了一字,揉成小團兒,問石頭知道不知道紙團上寫的什麼?石頭現在是看著她了,但石頭不知道。又放在他的耳裏,放在他的胳肢窩裏,石頭還是猜不出。西夏又想,城裏有小兒能聽字,用胳肢窩認字,那或許是一種小技,石頭是有大的異秉呢,就又端詳那甲蟲武士圖,就發現武士的兩條胳膊上的裝飾紋極類似青銅器上的紋飾,就說:“你見過青銅器?”石頭說:“是臉盆嗎?”西夏說:“你沒有見過青銅器,怎麼能畫出這種紋飾?!”石頭就從堂屋爬出去問爹:“爹,爹,什麼叫紋飾?”子路已經連輸了四局,直嚷道:“我是久不下棋了……我不會再輸給你的!”又要再來,牛坤卻說:“不來了,不來了,我得保持勝利!”子路就不行,非要再來一局見分曉,氣呼呼地,見石頭還在問紋飾是什麼,沒好氣地訓道:“紋飾是你娘的腳!”石頭爬回奶奶的臥屋裏,嗚嗚嗚地哭起來。
石頭一哭,西夏就數說子路怎麼這樣對待孩子?子路也後悔了,不再言語。石頭卻對奶奶說他要去娘那裏,怎麼勸也勸不住。奶說:“這娃咋這麼不聽勸說!你爹他不對,可你爹也不能吼你一句兩句嗎?”子路在娘和西夏勸石頭時,乍著耳朵聽他們說話,心裏就嘰咕這孩子殘疾,受嗬護慣了,這麼任性的,棋就更沒有走好,揀起一個士子兒要悔步,牛坤偏不行,兩人在那裏奪士子兒,終未能悔,子路就不愛聽了石頭的話,說:“他屁也崩不得的?!都不要擋,讓他去吧!”石頭說:“不是我屁崩不得,你是爹,你打我罵我由你,可你不能罵我娘!”子路說:“你娘是皇帝哩!”娘就罵子路了:“你少說兩句好不好,棋輸了在孩子身上發什麼威?牛坤,不下了,那是爭房爭地哩,爭得臉紅脖子粗的?!”牛坤覺得沒趣,說:“子路,不下了,你到我家去喝酒去。”子路說:“我不去……改日咱再下吧。”牛坤出門走了。西夏就過來說:“我以前怎沒看出,你下個棋就這麼認真的?你去給石頭說句軟話,把他勸住,他真要走了,知道內情的說你當爹的不是,不知內情的,還以為我這後娘日鬼作怪容不得石頭哩!”子路就立在院子裏淋雨,說:“石頭,不要再鬧了,天放晴路幹了,我背你到你娘那兒,你有理對你娘說。”石頭不再執拗,鼻口裏還呼哧呼哧出粗氣。牛坤卻又出現在院門口,說:“我又來了!”娘說:“牛坤你個沒臉的,是不是你老婆今日打得你進不了家?”牛坤說:“有人給西夏拿蓖蓖芽草來啦,尋不著家,我領了來,做好事也不對嗎?”門口果然閃進一個人。子路認得正是那日拉草繩架子車的人,那人說:是廠長托他上山采了蓖蓖芽草送來的。子路忙讓進來吸煙喝茶,念叨這麼個雨天,還上山采蓖蓖芽草,真是苦了你。那人把草藥交給了子路卻不肯進屋坐,子路就忙散了紙煙給他,送他出了院門。西夏卻說:“菊娃姐待我這麼好的,讓她今日回來吃飯呀,石頭也想他娘了,你咋不讓那人回去帶個話?”子路又跑出去,攆了那人叮嚀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