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驢馱了兩個大糞筐直運送了五趟,毛驢倒還精神,子路卻累得滿頭滿身的汗。西夏在娘的攙扶下坐在了堂屋門檻上還在翻看那本家譜,待子路運送完了糞,誇了一句“子路還行”,子路卸了草帽往下撓,脫了襪子往上撓,解了褲帶左右撓,卻嚷道不行了,當年挑一天糞,晚上打著火把還跑十裏路攆著看巡回演出的牛皮影子戲哩。這麼嚷道了,卻見西夏並不回應,就走過去說:“真是的,有牙的時候沒鍋盔,有鍋盔了卻沒牙,西夏,我現在最害怕你尋我哩!”西夏看見子路牙齒咬著舌根,汪了一嘴的水,就說:“娘和石頭在廈子房裏!”子路往廈子房看了一眼,門閉著,就一下子將西夏抱了往臥屋裏去。西夏說:“在外邊又見著誰了,回來拿我出火?”子路說:“火倒不出,剛才一進院,見你坐在那裏十分好看……可你揣揣,成一張空皮皮了,足球界有掛靴的,我得掛鞭了。”西夏說:“白日不行,一到天黑你就瘋了,我算明白了,鄉裏人為啥孩子多,晚上沒別的娛樂,一歇下來就會幹那事,久而久之成了遺傳,你就有那個基因哩,純粹的漢族人就都是好色貪淫?”子路說:“你不是漢人?”西夏把家譜讓子路看,子路驚叫道:“這是哪兒弄到的,我以前聽說高家有個家譜,就是不知道在哪裏,你才來三天兩晌的倒卻看了!”西夏說:“來正的媳婦借我一本《康熙字典》,裏邊夾了這份家譜的。”子路說:“小時聽說我爺爺保存了家譜,後來就沒了蹤影,原來在來正家!那是粗人,他家照壁上嵌著一麵‘督率聯族碑’的,讓孩子們把碑砸得模糊不清,你要是不說借書,說不定這家譜就真毀了!”西夏說:“還有個‘督率聯族碑’,那上麵又怎麼寫的?”子路說:“我哪能記得,反正是說高家的事。”西夏卻說:“咱去看看!”子路說:“你倒對我們高家有興趣了?!”答應腳傷好後,陪她去看。但西夏性急,卻須立刻去不可,當下讓子路背了去了來正家。
來正不在,來正的媳婦見子路西夏突然來家,喜歡得如念了佛,拉動風箱就要燒水打荷包蛋,子路忙擋了,說是不必招呼,來看看照壁上的碑子就走的。來正的媳婦疑惑不解,說:“看石頭呀,那有什麼看的?”但還是拿了抹布,擦洗了碑子上的泥巴。來正家的房子老朽得厲害,但院子頗大,照壁也高,碑子就嵌在中間,是清乾隆三十二年刻的。兩人磕磕絆絆讀了一遍,西夏就嚷道她要抄下來,苦得子路又回家取筆取紙,一個人立在那裏念,一個人坐在那裏寫,密密麻麻錄了數頁:
物本乎天,人本乎祖。天者人之始,祖者人之本也。莫不念祖而必溯流以窮源,莫不報本而必由來以追本。苟譜係不明而考核奚自?每歎世人之無譜,因多失本源。既無合族聯親之情,焉有尊祖敬宗之義!我高有源有委,譜係昭然,確有明證;□□□□□□□,近則□□□□等之力。所謂莫為之前即美不彰,莫為之後雖盛弗繼,則我高有譜□□也?自乾隆庚午由□□□,凡我同本接踵而來。有族賢□□□謂:遠遷異域,恐其後代日久遺忘。與商請譜,且聚費作祠,以為遠遷垂遠之舉,以立聯宗報本之義,效乎祖地之模。予甚是之。壬午之秋,□□□□□,重捐譜金,求□全譜,始獲克如其願。可謂貽子孫燕翼之謀,篤宗族一本之義矣。奈遷斯後裔星散而居,自家之念獨重,報祖之意猶輕。非憚跋涉之艱,即儉資捐之。吝大譜本前已經數載,乃後漠相視,不以關懷,不惟將視宗之靈置之荒渺,即我中老一片婆心悉付流水。籲!何其不知輕重,不知緩急,隻目前安裕之私,不思久後遺忘之患,智愚賢不肖,止於斯兮也。□□日祖殫思,不遑安處,□□□□□之誌合族聯親督成盛舉之思!凡我宗人共秉仁孝之心,毋廢先靈之祀,審己量力,□□□□,以開百代□□□□。且因同譜合族,合族報祖,報祖而昌後,則人倫明於千古,世係昭於百代。承先啟後,繼往開來,遠□□□,孰有過於此者,豈可視此為泛常而不共奮以作其事哉!今果族等聞言而起,各致其心,將報祖之大於斯而開其端,而千百世之規模立矣。時乾隆三十三年□□□□月穀旦。承首族□□□□□?生□□□拜。□□□□□□□□□□□□頓首拜撰。
錄畢,來正媳婦一定要子路和西夏進屋去坐,推讓了半天,進去坐了一會兒,沒有吃荷包雞蛋,卻一人喝了一碗紅糖開水,子路就把西夏背了回來。西夏說:“我無意間看到幾塊碑子,都是講高老莊生息繁衍的事,我倒有個想法,把這些碑文都錄下來,或許是一份蠻不錯的資料呢。”子路愣了愣,說:“好想法!高老莊人愛立碑子,我小時候見到很多,現在都不知失散在哪裏,但要找都可以找到,把碑文錄下來,你就可以知道高老莊的偉大啦!這些事我沒有想到,怎麼竟讓你外族人想到了?!”西夏說:“我不是高家的媳婦?”子路說:“要是在以前我可不敢娶了你的,光你那模樣長得就不像個漢人!”西夏就看子路的眼睛,子路的眼睛是雙眼皮,看子路的門牙,子路的門牙是鏟形,再讓子路脫了鞋看小拇腳趾頭,小拇腳趾頭果然也是雙瓣兒指甲,西夏感到了一絲失望,說:“這麼說,我還真不是純漢人?!”子路就張狂了,說:“我說你長得像外國人,真個是血脈不純。你老家原在哪兒?”西夏說:“在山西,山西可不是外國也不是少數民族居住區!”子路說:“那一定是洋人或匈奴入侵時強奸過你家的哪一輩婦女!”廣西夏一拳打在子路的額上,說:“你是漢族,純漢族,個子這麼矮的,五官這麼醜的?!”突然叫起來:“我明白了,明白了!”子路問:“明白了什麼?”西夏說:“你說說,中國北方人長得好還是南方人長得好?”子路說:“當然北方人好。”西夏又說:“西南人長得好還是東南人長得好?”子路說:“西南人長得好。”西夏說:“對了,南以及到東南亞國家的那些華人卻是矮墩墩的,腿短,臉上肉厚又冒汗油,和高老莊人一樣,這就是純漢人,是中國曆史上外來民族入侵的多,一步一步把漢人往東南趕,趕到東南那個角了……真正的漢人就是那個模樣!”子路想了想,覺得西夏說的還有些道理,氣就短了,說:“就讓你糟賤漢族吧,即就是純漢族人是那模樣,那也是我們的曆史太悠久了,你們長得精神倒精神,可這是離動物距離近嘛!我們有孔子,誰個有?我們有長城,誰個有?就連我們的大菜,全世界也沒一個民族能比得過吧?!”西夏說:“長城是壯觀,可你想沒想為什麼要修長城?大菜裏講究色形味,正是太講究了食物的色形味才使漢人的脾胃越來越虛弱,體格不健壯的。有了孔子,有了儒教,人才變得唯唯諾諾……子路,你還可以舉更多的例子呢,比如京劇呀,天下獨一,熊貓呀,天下無二,可京劇裏男人去扮旦角,小生不長胡子說話也像宦官,熊貓呢,腰胖胖的,腿短短的,就是不能生育,連懷孕也是百分之一的有效率!”子路叫道:“好啊,西夏,你就這樣辱罵漢民族?!”西夏說:“我說的是純粹的漢人太老了,人種退化了!”子路說不過她,就把她壓倒在炕上,用手把那豐腴的屁股拍得叭叭響,說:“退化就退化,看我怎麼收拾你!”心裏卻想:她說的這些我雖沒認真思考過,可總覺得我需要換種的,才娶了她這個大宛馬的。西夏笑著翻起來,說:“身子退化了,就剩下個生殖器!”子路又來撲打,西夏用腳去擋,不料一用勁,疼得哎喲喲叫喚,聽得娘在廈房喊:“子路,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