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岱在《石匱書後集》中記:
炮過處,打死北騎無算,並及黃龍幕,傷一裨王。北騎謂出兵不利,以皮革裹屍,號哭奔去。(張岱:《石匱書後集·袁崇煥傳》第11卷)
朝鮮李星齡在《春坡堂日月錄》中記載寧遠之役較詳,茲抄錄於下:
我國譯官韓瑗,隨使命入朝。適見崇煥,崇煥悅之,請借於使臣,帶入其鎮,瑗目見其戰。軍事節製,雖不可知,而軍中甚靜,崇煥與數三幕僚,相與閑談而已。及賊報至,崇煥轎到敵樓,又與瑗等論古談文,略無憂色。俄頃放一炮,聲動天地,瑗怕不能舉頭。崇煥笑曰:“賊至矣!”乃開窗,俯見賊兵滿野而進,城中了無人聲。是夜賊入外城,蓋崇煥預空外城,以為誘入之地矣。賊因並力〔攻〕城,又放大炮,城上一時舉火,明燭天地,矢石俱下。戰方酣,自城中每於堞間,推出木櫃子,甚大且長,半在堞內,半出城外,櫃中實伏甲士,立於櫃上,俯下矢石。如是層〔屢〕次,自城上投枯草油物及棉花,堞堞無數。須臾,地炮大發,自城外遍內外,土石俱揚,火光中見胡人,俱人馬騰空,亂墮者無數,賊大挫而退。翌朝,見賊擁聚於大野一邊,狀若一葉,崇煥即送一使,備物謝曰:“老將橫行天下久矣,今日見敗於小子,豈其數耶!”奴兒哈赤先已重傷,及是具禮物及名馬回謝,請借再戰之期,因懣恚而斃雲。(李肯翊:《燃藜室記述》第25卷)
明朝與後金的寧遠之戰,以明朝的勝利和後金的失敗而結束。明朝由“寧遠被圍,舉國洶洶”,到聞報寧遠捷音,京師空巷相慶。寧遠之捷是明朝從撫順失陷以來的第一個勝仗,也是自“遼左發難,各城望風奔潰,八年來賊始一挫”的一仗。明天啟帝旨稱:“此七八年來所絕無,深足為封疆吐氣。”(《明熹宗實錄》第68卷)與明相反,努爾哈赤原議師略寧遠城,奪取山海關,不料敗在袁崇煥手下。時袁崇煥四十二歲,初曆戰陣;努爾哈赤已六十八歲,久戎沙場。努爾哈赤在寧遠遭到用兵四十餘年來最嚴重的慘敗。對於軍事統帥,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指揮失敗。《清太祖武皇帝實錄》記載努爾哈赤寧遠之敗時說:
帝自二十五歲征伐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唯寧遠一城不下,遂大懷忿恨而回。(《清太祖武皇帝實錄》第4卷)
後金汗努爾哈赤之所以在寧遠受挫,其原因是方麵諸多而又錯綜複雜的。
在政治上,後金進攻寧遠的戰爭,已由統一女真各部、反抗民族壓迫的正義戰爭,變成為掠奪土地人民、爭奪統治權力的不義戰爭,因而遭到遼東漢民的強烈反對。尤其是努爾哈赤對遼沈地區漢民的錯誤政策,引起後金與明朝轄區兩方遼民的不滿和恐懼,從而促使寧遠軍民拚死禦後金軍的進犯。所以,人心向背是袁崇煥獲勝與努爾哈赤失敗的一個基本因素。
在軍事上,三年之間,後金兵沒有作戰,額真怠惰,兵無鬥誌,器械不利;袁崇煥卻在積極備戰,修築堅城,整械備炮,訓練士馬。努爾哈赤打了一場兵家最忌的無準備之仗。
在策略上,以往後金向明進行攻堅戰,在堅城深塹之前,炮火矢石之下,多以誘敵出城、殲其主力,或以智取力攻、裏應外合取勝。這次袁煥堅壁清野,嬰城固守,“無奪門之叛民,內應之奸細”(《明熹宗實錄》第68卷)。努爾哈赤以勞赴逸,以主為客,以箭製炮,以短擊長,終至敗北。
在武器上,明軍已使用新武器紅夷大炮,而八旗兵照舊襲用刀戈弓矢。後金兵的進攻,被袁崇煥憑堅城、用洋炮所擊敗。袁崇煥說:“虜利野戰,惟有憑堅城以用大炮一著。”(《明熹宗實錄》第79卷)寧遠獲捷,使紅夷火炮聲名大噪。明廷封一門紅夷炮為“安國全軍平遼靖虜大將軍”。
在思想上,後金軍居於劣勢,努爾哈赤思想僵化,驕傲輕敵;明軍處於優勢,袁崇煥群策群力,小心謹慎。後金劉學成在奏陳中分析道:“汗自取廣寧以來,馬步之兵,三年未戰,主將怠惰,兵無戰心也,兼之車梯、藤牌朽壞,器械無鋒。汗視寧遠甚易,故天降勞苦於汗也。”(《滿文老檔·太祖》第71卷)努爾哈赤犯了驕兵必敗的錯誤。
在指揮上,後金汗在寧遠的對手已然不是紙上談兵的經略袁應泰,也不是浪言求寵的巡撫王化貞,而是傑出的將領袁崇煥。袁崇煥在寧遠之役中,嬰城固守,憑城用炮,調度得體,指揮有方,確勝過深謀老算的努爾哈赤一籌。
當然,上述諸因素中任何孤立的一項,可能不是後金寧遠之敗的必然因素。後金汗努爾哈赤的悲劇在於,他對上述條件的整合及其變化,尤其是對明軍的指揮與武器這兩個重要因素的變化,沒有起碼的認識,結果以己之短擊彼之長,鑄下了曆史性錯誤。
但是,曆史往往向著人們主觀願望相反的方向發展。袁崇煥在寧遠打敗努爾哈赤的奇勳,反成了他後來身死家破的一個機緣。他說:“凡勇猛圖敵,敵必仇;振刷立功,眾必忌。況任勞之必任怨,蒙罪始可有功。怨不深,勞不厚;罪不大,功不成。謗書盈篋,毀言日至,從來如此。”(《明熹宗實錄》第75卷)袁崇煥後遭敵仇眾忌,因後金反間,閹黨誣陷,明帝昏庸,而被含冤磔死。
努爾哈赤在寧遠兵敗之後回到沈陽。他的統治權力從費阿拉逐漸地移地沈陽,其間經曆著關於汗位及汗位繼承的激烈鬥爭。
§§第十五章 禍起蕭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