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生活,新的開始,許曉想著,也許人生真的可以翻頁,新的一頁一切嶄新,沒有筆跡沒有塗鴉,沒有汙痕沒有塵埃,就是那樣幹淨的一張白紙,可以重新書寫完全不同的篇章。
許曉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個一室一廳,房子很舊,但小區裏都是住了一輩子的原住民,每天有很多老人在院子裏聊天曬太陽,旁邊是嬉笑打鬧的孩子們,一個畫麵包容進人生的初始和古稀,充滿活力又寧靜安詳。任何事情麵對一生而言都如此微不足道,就像再驚心動魄的事件麵對曆史長河都是滄海一粟。
房子的裝修很簡單,許曉買了粉紅色的窗簾,淡粉色的床單,還在床頭貼上了小雛菊的壁紙;窗台上放置了一盆一帆風順,客廳的茶幾上還擺了一隻插著百合花的花瓶,百合的香氣在房間裏幽幽飄散。
許曉麵對著布置好的新家,坐在沙發上以欣賞者的姿態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夕陽透過半掩著的窗簾的縫隙打在她的臉上。沒有了給人歸屬感的校園,沒有了朝夕相處的室友,隻有回不去的家鄉和一間隻有自己的小小房間,新生活的味道,也許不隻有百合的淡淡清香。
紅唇、高跟鞋、一步裙、格子間,外企女職員的標準配置,工作像沙漏裏的沙,沒等沙子全部流完便被翻轉,纏纏綿綿無斷絕,而每個人都是繃緊的弦,舉止優雅卻內心淡漠。許曉漸漸習慣了加班,習慣了看著窗外夜色降臨華燈初上,看著擁擠的馬路和匆匆趕回家的人們,而她有的是辦公桌上的一盞台燈和家裏早已開敗了的花。
許曉的老板叫魯西,典型的外企boss,表情冷酷,眼神淩厲,頭發梳的一絲不亂,筆挺的西裝幹淨的襯衫,最特別的是每天都會換一枚小小的西裝領針,是個有品位且極重細節的人,ppt上的一個稍顯不協調的字體都會被他指出,然後就會被打回重做。在他手下辦事需要有極強的毅力和抗打擊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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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菜鳥的生活艱難卻也匆匆,每天是無止境的報告、ppt、標書、文件,許曉覺得這樣很好,因為留給感傷和胡思亂想的時間很少,少到隻有當月光在床上畫出窗簾上花紋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已經離過去的生活很久了,也許歐陽佳鸝是對的,距離可以離間任何人任何事,特別是在沒有任何諾言可堅守的時候。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愛情,好像確似山上雪與雲間月,那麼遠,那麼遙不可及。
還好公司離宿舍並不遠,許曉每天可以步行著回家,聽高跟鞋孤獨的響聲,看自己的影子在路燈下短短長長。
“許曉。”
一個聲音毫無預兆的響起,卻又自然而然的讓許曉的心髒驟然緊縮。
眼前的這個人一身休閑西裝,韓式發型稍稍有些淩亂,額前的頭發快要觸碰到眉毛,眼神裏多了些成熟和堅定,嘴角邊帶著曾經極少出現的微微笑容。
是那個曾經日日出現在許曉腦海中夢中日記中的主人公,他比記憶中高了很多,褪去了青澀和稚嫩。路燈照在臉上,隻能看清半張臉,他在笑,對著麵前的女孩。
許曉也笑了,對著曾經的自己笑了,那個記憶中的男孩是活在記憶裏的,活在幻象裏的,活在她的追憶裏白日夢裏,卻從來沒有活在現實裏。
蕭易,在我的記憶裏你從來沒有笑容。
蕭易拿出插在衣服口袋裏的手,走到許曉麵前,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好像不知如何開口,兩個人麵對麵無語許久,許曉甚至慌張的不敢抬頭看他的臉。
很多人都會想象自己和曾經的戀人再次相見的場景,總覺得自己可以驕傲高冷氣宇軒昂,可以無所謂的笑笑然後擦肩而過,留給對方一個瀟灑的背影和又一次綿長的留戀。
可是想象中的結局是擦肩而過,再多的感觸都藏在心中帶向遠方;可是那個人就在對麵呢,怎樣能更自然的說一聲,嗨,好久不見。
“畢業聚會那天,我在你家樓下站到天亮。”
許曉沒想到他會提起那天的事,那天,她始終沒有亮起臥室的燈,卻在窗前的搖椅上看著月光皎皎,看著旭日初露,他們曾經在離的那麼近的地方看著同一片風景。
“楊小希跟我說了,她……告訴了你。”
人生中總是有很多事不願被提起,小時候打碎的花瓶,考試時做過的弊,被批評的一無是處的方案,還有破碎一地的心,有些痛的記憶會被鑲嵌進dna裏,被熒光素標記,然後被輕易的識別和提取。
“你回國了……”許曉打斷了蕭易的話,她害怕他提起那天晚上,曾經年少的心單純卻更脆弱,付出所有卻換回一場欺騙,誰還敢回頭看。
“是。當年,你沒說一句話就走了,我不知道該如何跟你解釋……”
“我原諒你了。”許曉抬起頭笑笑,故作輕鬆的姿勢。“同學之間互相幫個忙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在在乎的人麵前表演確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許曉不清楚自己笑容的弧度有沒有恰到好處,不清楚自己說話的語調是否足夠輕鬆,足夠讓人看不出破綻。
蕭易無言。
“見到你……我很開心,你回吧,我要……回家了。”許曉的腦中反反複複都是歐陽佳鸝的影子,她說你不要回家鄉,不要出現我和蕭易在的地方。
如果她知道有這樣的會麵,會不會兌現她當初的警告。
“許曉……”
就在許曉想要逃離蕭易身邊,就在錯身而過的瞬間,許曉聽到了一聲呼喚,這聲呼喚帶著緊張、帶著期待、帶著感慨、帶著不舍,是的,她被這聲呼喚深深的吸引,動彈不得。
“也許你不信,你不知道我經曆了什麼,我以為我的人生完了,直到遇見了你。”蕭易沒有看許曉,在許曉的身旁自顧自的說著。許曉側頭看向蕭易的左肩、脖子直到側臉,這張側臉,她曾經那樣的熟悉。
“是因為你,我才找回了自己,是因為有你,我才變成現在的我!”許曉看不見蕭易的眼睛,隻有一張側臉;他的聲音有種魔力,傳達出無數種情緒,讓人無從分辨。
——你一直都不知道,因為仰望你,我才變成了現在的我。
這句台詞曾經被無數次的安插在許曉的生活裏,但是否,這真的隻是一句台詞,跟別人無關,跟自己無關,跟他無關,隻是一句台詞,許曉突然淩亂了,曾經的那部話劇依然停留在記憶中,可是王子與灰姑娘的臉卻再也看不清,誰是誰,誰又是誰的誰。
許曉走到蕭易麵前,輕輕的解開他胸前襯衣的扣子。
一個難看的傷疤。
那隻黃鸝鳥被除去了。
許曉看著這塊傷疤默默良久,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是如膠似漆的情侶,自己是被玩弄的工具,而如今黃鸝鳥飛去,蕭易卻站在自己麵前?這不是曾經的一個騙局麼,他又何曾愛過自己?為什麼?是歐陽佳鸝的試探?還是另一個騙局?
“對不起,我已經忘記你了。”許曉說完快步的跑開,再也沒有回頭,怎樣能讓自己再一次,再一次遭遇同樣的噩夢。
紋身去掉了,可是疤痕還在。
就算疤痕能夠去掉,可是那個女人還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