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飯店坐了半個小時後,我和朋友覺得是時候離開了,不能讓老板往外趕才知道離開。我和朋友走到收銀台,朋友掏出錢包。中年女人說,八十八。我驚訝起來,說,多少?八十八?這菜單上不是才三十塊嗎,再加上六瓶啤酒也就四十八啊。女人說,那是一年前的價格表,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馬上都2012了,物價飛漲,我們也沒有辦法。
朋友說,算了。於是我看到朋友抽出一張百元鈔票,正要遞給女人結賬。我突然大聲說,我們是劉玉冰的朋友。女人看看我,許久之後,說,那就四十八。
我和朋友走出飯店,國道旁邊再也很難看到行人,也許他們都在家中一邊吹著空調,一邊看著韓劇哭得劈裏啪啦的。我看看時間,接近一點。我轉過頭對朋友說,看這個屁天氣,恐怕三四點鍾才能上路。朋友環顧一下四周,說,是啊,我們找個地方午睡片刻吧。於是,我們騎上單車沿著國道向前走著,我突然感覺到車座在陽光下曬久之後傳給我的熱量。我突然想起高中學習的物理,熱量總是從高溫物體傳向低溫物體。
其實,在高中學習的所有課程中,我是最喜歡物理的,雖然我的物理成績幾乎沒有及格過。我還記得我的物理老師是一個和藹的中年男子,他幽默風趣,上課之前總是給我們講一些笑話來聽,而且都是他自己原創的。我還記得他給我們說過,要結婚找老婆就要找離自己的老家八百裏開外的,這樣孕育出的下一代才會變得聰明。可這樣的事情我們生物老師都很少給我們提起過。當然,物理老師隻是當做一個笑話講給我們聽的,但他說的話我們幾乎奉之為真理。他還給我們講過愛迪生和特斯拉兩大發明家對於交流電之間的恩恩怨怨,愛迪生一隻鍾愛於自己發明的直流電,卻一直打壓特斯拉的交流電。可後來證明,交流電才是可以大規模被人類運用並且更能造福於人類的。老師說,如果特斯拉不是被迫放棄了交流電的專利權供世人免費使用,那他將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一個人。老師的一番話把我小時候一隻崇拜的偶像徹底推翻,變為一個魔鬼,從此,我對於特斯拉的沉迷程度遠遠超過了愛迪生。雖然愛迪生的知名度遠遠超過了特斯拉,但後來我學過電影才知道其實最有名氣的導演拍出來的東西並不一定比那些草根拍出來的強。韓寒在《1988》中說,好的藝術都在民間。所以,從此以後,我有一個偏見,越是有名氣的我越不屑於去理睬,所以,我經常翻找一些被封殺電影來看,因為有人說往往被封殺的才是最真實的。
我和朋友在一個岔路口拐下國道,這裏是新市的盡頭邊緣了,一些農戶零零散散地排在國道不遠處。我們找到一個草坪,或者說隻是一個雜草叢生的地皮,旁邊有不少樹木。朋友說,這裏蠻涼快的,就在這裏休息吧。於是,我們各自拿出自己的旅行帳篷在草地上支起來,各自鑽進自己的帳篷便要午睡了。
在帳篷中翻來覆去許久,我都不曾入睡,帳篷外是綠茵草坪,偶爾還會有一股小風吹拂而來,而帳篷內全部是定格的高溫,根本沒有氣流可言,我突然覺得在一個庇護所下是這麼地更加沒有幸福可言。我走出帳篷,站在樹蔭下,恰巧此時有一股風迎麵襲來,我在心裏感慨道,要是你化作雨該多好啊。我站了片刻,總覺得肯定是睡不著的,於是我鑽進帳篷,翻開背包,決定找出韓寒的《1988》來讀。在翻找之際,我找出一本相冊,那是我大學一年的攝影作品,我隨便翻了翻,大多風景攝影,而所有的模特攝影中的模特全部是韓氏姐妹。可在這麼多模特攝影裏麵,隻有一張是韓美的,還是一張素顏照。
當初,韓葉幫我拍完入學作品後,我和這兩個姐妹就很少有聯係了。
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一條短信,是韓美的。她說,你現在有時間嗎,我需要一個攝影師。我回個短信,感慨說,你需要攝影師,我一直以為都是攝影師需要模特呢。許久之後,我收到回信,說,你趕緊出來吧,我在公園等你。
我帶上自己的佳能500D前往公園,到達之後看見韓美已經在那裏等候著。他看到我的到來,趕緊湊到我的身邊,伸出雙手正想要比劃,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又趕緊掏出手機倒騰半天。我收到短信,韓美說,我要拍些照片,我要到一個單位應聘兼職模特,需要一些照片。
我看著麵前這個弱小而又堅強的女子,我沉默許久,說,那現在開始吧。
拍過一組照片後,我把存儲卡取出來遞給韓美,韓美慌慌張張裝進口袋,便跟我比劃幾下鞠過一躬便要離去。走出幾步,又返回來,給我一個擁抱,隨即又離去。我叫住她,然後大聲說,嗨,我對你有好感。韓美對我笑笑轉身離去。可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當時我所謂的好感是出於對一個美麗的姐姐還是一個偉大的姐姐。不過,我知道,隻要是漂亮妞我都會有好感的,而對於這些好感,我一視同仁。
返回時,恰巧碰到韓葉,我並沒有注意到她,她叫住我,來到身旁,指著我大聲說,見了我不打招呼。我驚訝地看著韓葉,奇怪地想這姐妹倆,不說見我連續兩個月都不見我,這一見我,都冒出來了。我笑著說,哪有,我沒有看到你。韓葉問我幹嘛去了,我說幫韓美拍照去了。韓葉聽後指著我說,你又勾引我姐姐了不是,我警告你,不許傷害我姐姐。我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許久,說,沒有。
一陣沉默之後,韓葉接著問我,你現在幹嘛去。
我說,沒事,回宿舍窩著上網看電影去。
韓葉說,那有沒有興趣陪我逛街。
我笑了笑,思索片刻,說,還是改天吧,好吧,有空給你電話。
韓葉很失望地低下頭,然後說,那好吧。
我轉身離去,就猶如一片飄落的樹葉在空中翻了一麵。走出不遠,我突然想到什麼,返回,看到韓葉還在原地。我說,你姐姐都去做兼職,你為什麼不去找工作,還說去逛街,你花著姐姐的錢是不是很爽。我本來隻想很隨意很平常的對她說幾句,不想一出口竟成為教訓人的話。韓葉可憐巴巴地看著我,低聲說,你是在生我的氣嗎。我看著她,許久之後,我無奈地說,沒有。
第二天,韓葉首先給我電話,約定一起出去吃飯,我想了好久,說,行。
我問,你姐姐怎麼不一起出來。
韓葉說,我不知道呀,昨天晚上她根本沒有回來。
我說,怎麼不回來呀,找工作也不能把學業耽誤了啊。
韓葉說,你放心,我姐姐這個人做事很有分寸的。
我看著韓葉,半晌,說,跟你作對比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韓葉沒有言語,我們漫無目的或者說有目的卻漫無方向地走著。路過一個報刊亭,我說我要買包檳榔。韓葉隨我走到報刊亭,我要了一包檳榔,韓葉在一旁對我說,你看,這個人是不是傻啊,知道自己沒能力去救人還非得去,最後人沒就上來,還把自己的命搭上了。我順著韓葉的方向看去,一遝報紙上一個版麵印著幾個黑色字體“一女子救人不成功反丟性命”。我第一眼看到這個題目就覺得寫這個報道的記者一定是個憤青。
我付了錢,說,走吧,沒什麼好看的,又不關你的事,隻要自己活著就足夠了,你還奢望什麼呢。
韓葉隨著我離開,我在轉身的最後一刹那又瞥了那個報道一眼,在密密麻麻的字體中,一個字閃現在我的眼前,可隨後又消失不見,我趕緊返回,拿起報紙仔細讀閱。最後一行字是這樣的:“經過警方從死者身上發現的遺物來看,這個救人的女子,名字叫作韓美。”我突然想起剛才轉身的一刹那閃現在眼前的一個字是——美。
後來,市裏追授韓美為“模範學生”。韓葉氣憤地把獎狀撕個粉爛,嘴裏大聲罵道,這群王八蛋有病吧,這也是模範,你們給我模範試試看。學校裏也開了一個追悼大會,韓葉並沒有到場,校領導在台上對著麥克大聲朗讀著自己的秘書起草的演講稿。“鑒於韓美同學大公無私地奉獻出自己的生命,為學校的和諧事業做出不可抹殺的貢獻,經學院組委研究決定,追授予韓美同學為‘感動學校十大人物之首’。望其他同學向這位同學學習,做一個愛奉獻、敢奉獻、要奉獻的三獻青年。”
台下的三獻青年聽過領導的一番教誨後都猶如醍醐灌頂,於是,下麵同學們都紛紛獻出自己的髒話、唾沫、鞋子等一切可以獻出的東西,唯獨沒有獻出生命。這場追悼會就這樣匆匆結束了。後來,學校信息欄貼出一則告示:某某同學因為辱罵老師,甚至毆打老師,行為極其惡劣,無道德,無品行,無教養,屬於三無青年,經院黨委研究決定,給予此同學大過處分,望其他同學引以為戒。再後來,我得知,那個被處分的人就是韓美追悼會那天領頭勇於向領導奉獻鞋子的人。後來,他還組織一幫學生鬧到學校領導辦公室,質問領導人都死了,還不讓活人安心,你們這些畜生到底安得什麼心啊。很多人都認為,學校裏將會爆發一場大規模的學生暴動,可最後這件事卻悄悄地平息了,沒有人知道是什麼原因。
從此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韓葉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倒不是她學會了獨立,反而更加墮落。我找到她,一把拉住她,警告似的說,韓葉,你給我聽著,你必須給我堅強起來,不要這麼自甘墮落。韓葉醉醺醺地望著我,許久之後,說,自甘墮落,是的,再也不會有人愛我,再也不會有人愛我。我想了許久,斬釘截鐵地說,還有我,以後我來照顧你。韓葉望著我,許久,許久,拿出一張照片扔給我,說,這是我姐姐生前留下的唯一的一張照片,可惜不是留給我的。
我接住照片,背麵有一段話:這是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可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是一個啞巴。可我願意給他我的每一個微笑,願意把我最美麗的一麵獻給他,可我們之間,我總覺得有著那麼遠的距離,我是該緊握,還是該放棄。——美。9月3號。
我說,這是給誰的。
韓葉冷笑一聲,說,9月3號是哪天。
我仔細想著,是開學的第一天。
韓葉冷笑一聲轉身離去,留給我一個冷冰冰的背影。
我翻著攝影畫冊,找出韓美的照片,她在微笑,很美。很可惜,她現在隻能永遠的定格在這張紙上。她是我繼劉夢琪之後又一個有好感的女孩,並且我始終覺得對她的好感跟對劉夢琪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到底哪裏不一樣,我也說不清楚。
看了片刻,我把相冊裝進背包,又翻了幾下,找出《1988》。
坐在樹蔭下,背靠大樹,開始翻閱一頁頁的文字:空氣越來越差,我必須上路了。我開著一台1988年出廠的旅行車,在不知是迷霧還是毒氣的夜色裏拐上了318國道。這台旅行車是米色的,但是所有的女人都說,哇,奶色………
翻著《1988》,聽著蟬鳴,吹著小風,我突然感覺這小時候向往很久的生活嗎。可我總覺得缺少點什麼,想了許久,是的,劉夢琪不在身邊,她在終點,可我剛剛踏上旅程而已。我掏出手機,登上QQ,因為我喜歡一邊讀書,一邊和人聊天,一心二用,我還喜歡打電話的時候翻著一本女性雜誌看裏麵的美女。
剛登上,手機裏便嘀嘀地響了好幾聲,我翻開信息。說,你灰色頭像不會再跳動,暖色的夢變冰涼的枷鎖,如果時光倒流,我們又能抓得住什麼…..
是劉玉冰的信息,我看她在線,說,其實是你的頭像先變成灰色的。
那邊說,嘿嘿,你在幹嘛。
我說,坐在樹蔭下,讀書。
那邊說,什麼書。我說,《1988》。那邊說,《1988》,是什麼東東。我遲疑了一會,想著這個女孩恐怕不知道韓寒是誰,我說,是一個賽車手寫的一本書。那邊說,賽車手還會寫書,現在這個社會變成什麼樣子了。我心裏笑了一下,說,不是的,其實他先是作家,後來成為賽車手的。那邊說,哦,原來是這樣。
此時,朋友從帳篷中鑽了出來,在我身邊坐下。我說,睡不著吧。朋友說,剛睡著就給熱醒了,這天氣,媽的。我笑笑,說,你看書嗎。朋友瞟了一眼《1988》,什麼年代了還看書。我看看《1988》想道,什麼年代了呢。
手機裏傳出聲音,說,我剛剛百度了一下,你說的那個《1988》是一個叫做韓寒的人寫的吧。
我放下《1988》,說,是的。
那邊說,韓寒長得蠻帥的哈,我喜歡。我笑笑,說,嗬嗬,是啊,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那邊說,嗯哪,你長得不好看。我沒有言語。許久那邊說,你喜歡許嵩嗎。我說,那個歌手。那邊說,嗯。我說,還好吧,我蠻喜歡他的歌,其實我是喜歡有特色的歌,隻要讓我一聽就知道是誰唱的,這樣的歌便是好歌。那邊說,比如呢。我想了想,說,比如劉德華啦,周傑倫了,鄭源了,任賢齊了,當然還有許嵩啦,許許多多。那邊說,是這樣啊,我以前喜歡哥哥,後來他不在了我便再也沒喜歡過誰,後來許嵩出現了,我就喜歡他了。我說,哦哦,那你對他是很了解的吧。那邊說,當然了。
朋友站起身,說,我去拿電腦玩。說著鑽進帳篷,片刻之後拿出一個小電腦,坐到我身邊便樂嗬嗬地打開。我看了看自己手機,說,就你爽。朋友看著我笑著說,那是,誰讓你不帶電腦呢。我說,你的那麼小巧,我的十五寸的好吧,哪有你方便帶啊。
等了許久,手機裏再也沒有聲音,我看看,劉玉冰的頭像又變為灰色,我突然感覺這個女孩似乎與他人不太一樣。我又看看其他好友,沒有一個人在線,其實我的好友裏隻有四個人,劉夢琪,不過現在我已經改口叫她張夢琪,還有韓氏姐妹,還有一個劉玉冰。而我所有的朋友我全部拒之千裏之外,我說,有事打電話,QQ是我泡妞專用的。所有朋友對我伸出中指,切。
自從韓美遇難後,我特意為她分了一個組別,組別命名為《最愛》。可我看著這個名字,我突然發現她隻是我的曾經最愛,她去了哪裏,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她永遠不會再出現,而我還活著我還得有新的最愛,於是我把組別名稱改為《曾經》。張夢琪現在在做著什麼,我不知道,也許在招呼著那個不屬於她的乘客。韓葉呢,我轉頭看看,她正坐在我旁邊樂嗬嗬地玩著電腦,我湊近一看,在玩鬥地主。
《1988》我已經看到流沙那一段。我覺得韓寒終於成熟了,就像他自己在書中感覺的,別人都是高中生,而他已經是奔三的人。我很希望他口中的高中生不包括我,因為我已經是大學生了。若幹年以前,韓寒也隻是一個高中生,卻比任何一個高中生都要成功。他本是動物,卻被流沙纏捆著把他變為一個植物,不僅僅是他,普天之下的動物都被幻化成了植物。某一天,他依然往上一掙紮,他離開了流沙,往腳下一看,操,他看出自己原來不是一個植物,而是一隻動物。流沙說,你走吧,別告訴別的植物其實他們是動物。
我合上《1988》,背靠樹幹,仰望著天空,卻被繁密的枝葉遮住了視線,陽光透過縫隙刺過來。我覺得我就是陽光,隻要給我一點縫隙我就敢直穿而過,可沒有縫隙的地方,我隻能被拒絕在那一麵,而這一麵是陰影,是黑暗,我永遠到達接觸這麵的黑暗,甚至不能為這一麵帶去光明,因為有一麵屏障。
屏障說,你過好自己溫暖的生活,別再奢望別的。我望著屏障說,你是誰。屏障說,我是來拯救你的人。我說,所有傷害別人的人都說自己是拯救別人的。屏障說,你這是一種偏見,我是好人。我說,所有壞人都說自己是好人。屏障說,好吧,其實你不懂我,普天之下的人都不懂我。我說,也沒有人懂得我。屏障說,我可以幫你實現一個願望,不管是什麼,就算你願望把世界變得完美無瑕我也能辦到。我懷疑,說,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完美。屏障說,那你為什麼又奢望著給黑暗帶去光明呢,這個世界是光明與黑暗共存的。我說,我是陽光,這是我的本分。屏障大笑,說,你真的以為你是陽光。我疑惑著,說,那我是什麼。屏障笑著說,你看看你自己。我突然之間覺得我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我根本沒有資格做陽光,原來我隻是一盞小台燈。並且電源是屏障給我的,也就是說我隨時都有可能熄滅,一旦屏障發怒於我。我問,那誰是陽光。屏障笑著說,讓你們小時候好好學習,不聽話,現在知道學識短淺了吧,陽光當然屬於太陽公公了。我懂了,但繼續問,那韓寒是什麼。屏障說,他也隻是一盞台燈。我說,那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是陽光。屏障說,那是你自以為的,韓寒隻是一盞比你稍微明亮一點的台燈而已。我思索許久,說,那台燈比陽光還要好啊,陽光照不亮的黑暗處,我可以把自己挪到那裏,然後,這個世界上會有許多台燈的,我們各自照亮一方,那全世界都將是光明。屏障笑笑說,你們是依附著我的,你們的電源線也有一定的長度,你們隻能在一定半徑內放出光芒,如果脫離那個半徑想做離心運動那你們必死無疑。我說,那普天之下的台燈電源線加在一起應該可以照亮你下麵的黑暗吧。屏障笑笑說,不光你們的電源是我賦予你們的,連你們的電源線都是我精心挑選的,你們不該照亮的地方你們永遠也照不到。我說,那你是壞人。屏障說,其實我是一個好人。我說,你是壞人,你到底是誰。屏障笑笑,漸漸隱去,說,我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