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名芳不知道這捐班的縣令肚子裏有多少墨水,但故作風雅之態卻是十分明顯。他點頭同意,說:“老兄請了!”
應該說,牛大同當官以後,為了徹底去掉身上的叫花子痕跡,也確實在吟詩作對上下過一些功夫。宴席設在衙署後花園的涼亭上,當時正是草長鶯飛的陽春三月,牛大同見池塘邊垂柳依依,柳絮飄舞,不由觸景生情,開口吟道:“紛紛柳絮飛。”
劉名芳頭也不抬,接口就吟:“聲聲蓮花落!”
眾陪客齊聲叫好,劉大人用“聲聲蓮花落”對牛大人的“紛紛柳絮飛”,可謂對仗工整,天衣無縫。隻是叫好之後,細細品味,又有些驚訝。蓮花落是叫花子們討飯時謳唱的玩藝兒,用在這滿是美味佳肴的酒席上,是不是有些煞風景?
牛大同也覺不妥,生怕有那不識趣的人問劉名芳為何如此聯對,引出叫花子的話題。忙又吟道:“紅杏枝頭飛粉蝶。”
劉名芳仍然不假思索,出口成章:“綠楊樹下釣青蛙。”
話音剛落,又是一片叫好之聲。到底都是國家棟梁,各個滿腹錦繡。尤其是劉大人的下聯最妙,簡直就是一幅春日頑童的嬉戲圖嘛。可是牛大同卻有些沉不住氣了,什麼釣青蛙,分明又在翻騰那一段乞丐生活嘛。這老兄是怎麼回事?哪壺不開偏提哪壺!可劉名芳官大一級,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他也奈何不得人家。略一思索,他有了主意,又吟道:“九重殿下,排兩班文武官員。”
吟過之後,牛大同不免暗自得意,心說我出這麼莊重一個上聯,你總不能還用乞丐生活為內容來對下聯!
劉名芳才思敏捷,張口就對出了下聯:“十字街頭,叫一聲衣食父母。”
一幫陪客聽得目瞪口呆,這劉大人在對仗工穩上無可挑剔,可那內容怎麼又扯到了叫花子的身上?
劉名芳不管大家如何竊竊私語,隻管含笑問道:“牛兄,還要對下去嗎?”
牛大同如芒刺在背,連連搖頭。如果繼續對下去,這老兄恐怕還要把當年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也給抖落出來。他拱拱手說:“小弟甘拜下風。喝酒喝酒!”
酒席散後,牛大同借著酒意問道:“老兄,過去那段不光彩的曆史,我避之唯恐不及,你怎麼偏要三番五次地提起?”
劉名芳正色說道:“逃荒要飯怎麼就不光彩了?朱元璋當皇帝之前不是也討過飯嗎?我聽說你當官以後為了回避那段曆史,把當年的丐友一概拒之門外。初聽我還不相信,今天上午我第一次穿了丐裝來找你,被你的衙役趕走了,果然是眼見為實。為了虛榮,連自己的窮朋友都不肯相認,又怎麼能夠當好百姓的父母官?因此,我今天特意在酒宴上抖落老底,為的就是讓你不忘過去,做一個好官!”
牛大同聽罷,羞得滿臉通紅。人家一個正途出身的知府,尚且敢於承認過去行乞的曆史,自己一個捐班的縣令,又何必虛榮?他對著劉名芳抱了抱拳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老友放心,從今以後,我再不會在虛榮上費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