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抓起簾子,小馬就看見了這個人。
現在是九月。
九月天氣並不冷。
轎子裏卻鋪了虎皮。就算在最冷的天氣,一個人躺在這麼多虎皮裏,都會發熱。
這個人卻還在發冷。
他還是年輕人,可是臉上卻完全沒有一點血色,也沒有一點汗。
他還在不停地發抖。
他很年輕,可是頭發眉毛都已開始脫落,呼吸也細若遊絲。
無論誰都看得出他真的病得很重,很重很重。
小馬也看得出。
所以現在他心裏的感覺,就好像一個剛偷了朋友的老婆,這朋友卻還是把他當好朋友的人。
雖然並不完全像,至少總有點像。
藍蘭道:“這是我弟弟,他叫藍寄雲。”
小馬看著他蒼白憔悴的臉,很想對他笑笑,卻笑不出。
藍蘭道:“這就是拚了命也要保護我們過山的小馬。”
藍寄雲看著小馬,目光充滿了感激,忽然伸出手握住小馬的手道:“謝謝你。”
他的聲音衰弱如遊絲。
他的手枯瘦而冰冷,簡直就像是隻死人的手。
握住了這隻手,小馬心裏更難受,吃吃地想說幾句安慰他的話,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
病人又開始在咳嗽,連眼淚都咳了出來。
小馬也看得快掉眼淚了,終於掙紮著說出五個字:“你……你多保重。”
病人勉強笑了笑,也想說話,可是眼簾已慢慢闔起。
藍蘭輕輕地放下簾子。小馬早已悄悄地退了出去,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藍蘭出來的時候,他眼睛還是紅紅的,忽然道:“我不是漢子,我是條豬!”
藍蘭柔聲道:“你不是。”
小馬道:“我是!”
藍蘭嫣然道:“你又不肥,怎麼會是豬?”
小馬道:“我是條瘦豬!”
他抬起手,好像準備重重地給自己兩個耳光。
藍蘭已握住他的手,將麵頰貼在他胸膛上:“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我心裏也很難受,可是……”
她又抬起頭,仰視著他:“可是隻要我們能保護他平安過山,我們……”
小馬打斷了她的話,大聲道:“我若做不到這件事,我就自己一頭撞死!”
藍蘭的手輕輕撫著他的手,嘴唇也輕輕吻著他的臉。
他忽然發現她的手冰冷,嘴唇也冰冷,而且在發抖。
現在並不是剛才,激情剛過去的時候,她的手和唇為什麼會這麼冷?
小馬道:“你還在氣?”
藍蘭道:“嗯。”
小馬道:“我……”
藍蘭道:“我不是在氣你!”
小馬道:“你在氣誰?”
藍蘭道:“我再三吩咐她們,叫她們守在這裏,可是現在她們居然連人影子都看不見了。”
小馬這才想到房裏隻有她弟弟一個人,珍珠姐妹果然已不見人影。
她們實在不該走的。
藍蘭道:“就算她們有什麼急事,也不該兩個人一起走的!”
小馬道:“也許她們很快就會回來。”
她們沒有回來。
過了很久很久,她們還是不見人影。
找遍了整個太平客棧,都找不到她們的人。
非但找不到她們,連老皮都不見了。
九月十三,正午。
晴,時多雲。
陽光從遠山外照過來,照進窗戶,照在常無意蒼白冷酷的臉上。
張聾子站在窗口發呆,小馬和藍蘭坐在屋子裏發呆。
他們在等老皮和珍珠姐妹的消息,這三個人卻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常無意冷冷道:“我早就說過他根本不是人。”
小馬苦笑道:“但我卻可以保證,珍珠姐妹絕不是被他拐走的。”
常無意冷笑道:“不是?”
小馬道:“他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他站起來,又坐下,忽然問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有雙漂亮大腿的女孩子?”
常無意當然記得。
那麼美的腿並不是時常都能看得到的。隻要是男人,想不看都很難。
小馬道:“你還記不記得她說的話?隻要我們去找她,她隨時都歡迎。”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腿正好是完全裸露的,仿佛也在對他們表示歡迎。
藍蘭歎了口氣,道:“那女人實在是個魔女。我若是男人,說不定也會忍不住要去找她。”
他們還記得老皮看著那雙腿時眼睛裏的表情,也記得另外一個女孩子對珍珠姐妹做的事。
她們不喜歡用暴力,可是這種原始而邪惡的誘惑,卻遠比暴力更可怕。
小馬也在歎息,道:“其實我早就應該知道他們受不了這種誘惑的。”
常無意道:“我隻知道一件事。”
小馬道:“什麼事?”
常無意道:“多了他們三個人並不算多,少了他們三個也不算少。”
小馬道:“難道你準備就這麼樣把他們拋下?”
常無意道:“難道你還想去找他們?”
小馬道:“我想。”
常無意道:“你還想不想過山?”
小馬閉上了嘴。
忽然間,一個女孩子,吃吃地笑著,搖搖晃晃地走進來。
她還年輕,長得也很美,身上穿著件用麻袋改成的長袍,卻已有一半被鮮血染紅。
可是她笑得仍然很開心,一點都看不出受了傷的樣子。
她開心地笑著,向每個人打招呼,就好像跟他們是老朋友一樣打招呼,看來對任何人都沒有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