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1957年那場運動,肘光造就的大概會是領導幹部褚時健,而不是一個全國聞名的企業家褚時健了。很多年之後,當人們開始反思所經曆的一切,開始從人性的角度解析人的命運時,有人這麼評價他:這是一個悲劇人物,因為他有成為悲劇人物的性格特征,性格即命運。
代號“黑貓”
神槍手:在戰鬥中成長
二哥褚時仁犧牲了
非黨員的指導員
征糧組組長
平衡利益,亂來解決不了問題
弟弟褚時候被殺害
談征糧經驗:果真有一套辦法
新區長上任
辦事都要講情理
“不適合”談戀愛
遇見人生伴侶——馬靜芬
成家:一樣的婚姻,不一樣的生活
疑惑:“脫軌”的前兆
山雨欲來風滿樓:不祥的預感
後院滅火,前廳失火
“列車”脫軌:最後的“右派”
這一年,祿豐車站小學有了一位水性極好、膚色黝黑、眼睛炯炯有神的青年教師,他就是褚時健。
似乎回到了原點,褚時健不由得想起自己上學時那幾位傳播民主思想的地下黨老師,如今他和他們走上了同一條道路。
代號“黑貓”
天將破曉,新中國即將誕生。中國人民解放軍打響了規模宏大的遼沈、平津、淮海三大戰役。在雲南堅持武裝鬥爭的地方遊擊隊,組成了一支主力部隊——雲南人民討蔣自救軍,和國民黨的部隊打起了遊擊戰。討蔣自救軍第14團在彌勒、師宗、瀘西、華寧一帶南盤江北岸活動,這一片被稱為盤北區。
除了教學之外,褚時健的另一個身份是共產黨的情報員。和他一起從事秘密工作的,還有他的堂兄褚時仁、堂弟褚時傑,以及他的學長,堂兄的好友周兆雄。
當時國民黨部隊在滇中、滇南的調動,很大程度上依靠鐵路。褚時健所在的祿豐車站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他每天觀察記錄鐵路運輸的情況,一有兵源和軍用物資通過的情報,他就及時送到部隊手中。由於膽大心細,褚時健每次都能順利完成任務,他有了一個代號——“黑貓”。
1949年初,地下組織得到一份情報,由於叛徒出賣,敵人已經搞到了祿豐車站一帶地下黨員的名單,這個名單中就有褚家三兄弟。
褚時健清楚地記得,那是春節前夜。他接到命令,當晚,討蔣自救軍第14團的人員要從矣則渡江,到華寧縣西山開辟根據地。趁著夜色,褚時健用一條小船將部隊的同誌運過了江。執行完任務,他剛回到家,周兆雄急匆匆趕來通知,國民黨13軍的人馬上就要到了,組織上讓他立刻轉移,和已經先期離開的褚時仁、褚時傑會合,到西山找部隊去。
褚時健來不及收拾東西,和母親匆匆告別,從後花園翻牆而出,消失在後山叢林中。
三兄弟一起到部隊,這在當時很少見。其實,就連褚時健的弟弟,18歲的褚時候,這時也參加了地下工作,隻是因為年齡小,沒有暴露,留在了家裏。
神槍手:在戰鬥中成長
自救軍的部隊編製並不完整,一些稱呼也談不上規範。成員主要是農民,大致來源分為四個部分:一是一直堅持革命鬥爭的老遊擊隊員,二是南盤江地區的受苦農民,三是投身革命的進步學生,四是起義的國民黨士兵和收編的土匪民團。成分複雜,素質不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這就是都希望推翻日世界,建立一個老百姓當家做主的新中國。
褚家兄弟在這支成分複雜的部隊裏顯得很不一般,他們都有文化,參加過學生運動,有一定的鬥爭經驗,又是農家子弟,能吃苦,不怕累。褚時仁在師範學校讀書時就參加了共產黨,被任命為二支隊7連的指導員;褚時健在9連任排服務員,大抵相當於代理排長;褚時傑在8連當戰士。
說是主力部隊,實際上自救軍的底子還是遊擊隊,實力無法和國民黨的正規部隊抗衡。因此,部隊采用遊擊戰術,一直在彌勒、陸良、師宗一帶的大山裏轉戰。這一地區的共產黨地方政權還處於地下狀態,實際上部隊沒有一塊可供休養生息的根據地。沒有固定駐地,沒有糧食供給,部隊的條件十分艱苦。用褚時健的話說:“洋芋、刀豆半個月半個月地吃,一粒米都沒有,更別說油水了。”這種情況下,有些人打了退堂鼓,還有人開了小差。褚家兄弟沒有動搖,在隊伍中站住了腳,紮下了根。
部隊要打仗,對新入伍的學生兵進行了短期的射擊訓練。打槍,褚時健毫不陌生。他從小就跟著大人上山打獵,家裏的捷克造步槍用得得心應手。不過,他仍然十分認真,光瞄準就練了半個月。這一來,褚時健的槍法就勝人一籌了,成了連裏的神槍手。
這個本事跟了他一輩子。在被劃為“右派”的日子裏,在哀牢山,他有一槍射殺兩隻麂子的故事;80歲時,在玉溪駐軍靶場比試,現役的團長敗給了他。
1949年5月,經中央批準,雲南人民討蔣自救軍第一縱隊改名“中國人民解放軍滇桂黔邊縱隊第二支隊”,正式進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戰鬥序列。這時,部隊的武器裝備狀況開始好轉,連隊配發了輕機槍,褚時健也有了一支79式步槍。
二哥褚時仁犧牲了
褚家兄弟所在的二支隊裏的彝族人很多,在褚時健的記憶中,他和戰士們相處得很好,和大家都談得來,別人也沒把他當作省城來的學生兵看待。褚時健的連長是一個戰鬥經驗豐富的老兵,名叫李國真。他曾在雲南省主席龍雲的警衛旅當過連長,後解甲歸田回到了老家路南圭山。當地組建遊擊隊時,他又一次扛起了槍,成為共產黨隊伍裏的連長。
李連長是從槍林彈雨中摸爬滾打出來的老兵,作戰經驗十分豐富。一開始,他發現褚時健槍法好、肯吃苦、軍事素質不錯,以為他上過軍校,一問才知道,這是個剛投奔隊伍的學生娃娃,不由得有些驚訝。
10月間,二支隊14團3營在陸良縣馬街鎮和國民黨的武裝征稅隊打了一仗,擔任突擊任務的是褚時仁所在的7連。7連從趙官壩突襲馬街,打了敵人一個冷不防。3營火速占領了馬街,抓獲了24名俘虜。
這一次勝利讓3營士氣大振,也驚動了國民黨481團。就在3營慶祝勝利、召開群眾大會的時候,481團趕到馬街,對3營形成了包圍。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3營沒有發現敵人的行動,當晚就在馬街安營紮寨。
第二天清晨,直到部隊準備出發時,哨兵才發現村前的道路已經被敵人封鎖。此時,敵人在村口架設的輕重機槍也打響了。硬闖不行,經驗豐富的9連連長李國真立刻帶人偵察地形,在村後發現了一條小路,敵人的布防薄弱。他馬上調來機槍開路,打開了一個缺口,部隊由此殺出了重圍。
這一天直到深夜,轉移到安全地帶的部隊才埋鍋造飯,準備休整。此時,在8連當戰士的褚時傑急匆匆找到了堂哥褚時健,告訴他褚時仁沒有突圍出來。
褚時健知道,二哥一直在打擺子,身體不好,這次7連擔任突擊任務,突圍並掩護部隊撤退,連續作戰,隻怕是吃不消掉了隊。褚時健叫了一個班的戰士,跟褚時傑一起,沿著突圍路線一路尋找。第二天天亮時,碰到7連最後撤出的戰士,從他們口中,褚時健得知,留下來掩護部隊撤退時,二哥褚時仁中了敵人的機槍子彈,已經犧牲了。
褚時仁是褚家兄弟中第一個為革命獻出生命的人,時年24歲。多年以後,褚時健說:“我堂哥是師範畢業的,他不像我,我黑,他白,我瘦,他胖。其實他是個文靜的人,並不喜歡舞刀弄槍。”
因為當時情況不允許,褚時仁的遺體是他的未婚妻周蘭仙和她的哥哥周兆雄事後專程到馬街找到的。
非黨員的指導員
馬街戰鬥結束後,打仗勇敢機智的褚時健當上了邊縱二支隊14團9連的指導員。當時,他隻是一名青年團員。團員當指導員,恐怕隻能是那個特定時期的產物。部隊急需幹部,而褚時健這個早就參加革命工作的人,竟然不知道入黨才能提幹,連入黨申請書都沒有寫。
褚時健回憶:“當時是李連長提出來的,他認為我雖然是個年輕學生,但會待人處世,會做思想工作,打仗還不怕死,所以向上麵提出讓我去給他當指導員。我說,自己連共產黨員都不是,當指導員不合適。他說,不怕,你先當著,入黨好辦。就報上去了。後來打仗緊張,大家都沒有時間管這種事,我也覺得,入不入無所謂,隻要是幹革命工作就行。”
11月,邊縱13、14團在路南縣圭山區大水塘與國民黨481團打了一仗。褚時健所在的3營擔任警戒任務。雙方擺開陣勢,但誰都沒打第一槍,呈對峙態勢。連長李國真安排戰士們守前沿陣地,大家可以輪流休息。
褚時健一見有空閑,帶上連隊的一個麻子勤務兵和幾個要換崗的戰士一起到村後小學校打籃球。中午剛打算吃飯,一發追擊炮彈不知從哪裏飛來,帶著嘯音落在了他們身邊。麻子勤務兵是個老兵,眾人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兒,隻見他飛起一腳,炮彈落在了土埂後,爆炸了。這一腳救了大家的命,可也把帶來的幹糧踢飛了。眼見吃不成飯,褚時健說:“不吃了,走,上陣地。”
爬上陣地後,褚時健心裏有些疑惑:“不對呀,咋個靜悄悄的,什麼動靜都沒有?”雖說當兵時間不長,但褚時健打起仗來有種天生的直覺。他馬上摸到陣地後的箐溝去察看情況。這一看,他大吃一驚,45度角的溝裏有一片穿著黃色軍服的敵人,離陣地不過四五十米。來不及多想,褚時健示意身邊的戰士掏出身上所有的手榴彈,照著溝裏甩了下去。敵人在溝裏,因而這幾顆手榴彈顯得威力很大。見偷襲不成,敵人丟下幾具屍體,撤走了。
戰鬥結束後,老連長聽戰士們講了整個戰鬥過程,對這個學生兵更是刮目相看。對這個比自己年長一半的老連長,褚時健也十分欽佩。他覺得,在那種艱苦的環境中,尤其是一支新組建的隊伍裏,一個經驗豐富的連長能教給人的東西比軍事學校的教官還多。
四十多年後,褚時健回到了當年戰鬥的地方。站在金燦燦的油菜花地裏,他想起了堂哥,想起了老連長,想起了麻子老兵……他們都已成了故人,隻有山水依舊。
征糧組組長
1949年12月9日,雲南省主席盧漢在昆明五華山光複樓宣布雲南起義。促成這次起義的原因很多:解放大軍揮師南下,中共中央的積極籌劃,蔣介石的緊緊相逼。不管怎麼說,起義為雲南的曆史翻開了新的一頁。遠在北京城的毛澤東、朱德即刻發出賀電:“昆明盧漢主席勳鑒:佳電誦悉,甚為欣慰,雲南宣布脫離國民黨反動政府,服從中央人民政府,加速西南解放戰爭之進展,必為全國人民所歡迎。”
1950年2月20日中午1點,陳賡、宋任窮、周保中等將軍率第二野戰軍第四兵團部隊進入昆明。20萬昆明市民載歌載舞迎接這個曆史時刻,鞭炮鑼鼓聲中,人們高喊著:“毛主席萬歲!解放軍萬歲!”昆明城大街小巷插滿了五星紅旗。
在部隊乘火車到達宜良沿線時,褚時健正在宜良為迎接大部隊奔忙。當時在雲南堅持武裝鬥爭的部隊進行了整編,褚時健被分配到宜良縣工作,離開了部隊。
陳賡兵團10萬大軍入滇,加上將從雲南西行入川進藏的部隊、起義部隊、雲南原有的地方部隊兩萬餘人,近40萬兵馬的糧秣供給,成了新政權必須麵對的一大難題。新任雲南省委第一書記宋任窮在大會上說,40萬人的吃飯是個大問題,要從3月起,用4-6個月時間,把10億斤公糧和稅拿出來,把人民幣發下去,這樣就好辦了。
雲南各地的幹部開始了頗為艱難的征糧工作。剛分配到宜良縣工作的褚時健,成了南羊街鄉墩子村的征糧組組長。
平衡利益,亂來解決不了問題
這次征糧被老百姓稱為“二次征糧”。這一叫法不無道理,因為政府已經向百姓征收過當年的糧稅,百姓不管政權變更,他們隻覺得一年應該就交一次糧。當時省委下達的全省新征的公糧數為7-8億斤,對剛剛迎來解放的雲南民眾而言,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數字。
雲南和平解放,各種勢力的角逐如高原江流,表麵波瀾不驚,底下暗流洶湧。當時的地方政權主要由部隊接管。雲南不是老解放區,對民眾的教化還沒有開展,可以說,群眾基礎比較薄弱。
可幾十萬大軍等著口糧,征糧刻不容緩,部隊服務團的人員也加入征糧的隊伍裏。這些人在征糧工作上存在先天的缺陷:沒有實際工作經驗,不熟悉當地情況,語言不通,和農民談不到一塊兒,用部隊的模式處理農村工作,方法簡單粗暴。還有些人看不起雲南本地的幹部,認為自己覺悟高、黨性強,遇事不征求他們的意見。
當時的征糧方案由上麵決定,任務逐級分配,一直到村到戶,農戶田多的多出,田少的少出,說白了,重點是有田有地的富裕戶。說是富裕戶,並非全是大地主,不過家境稍好些,存糧也有限。加上征糧幹部對政策的把握有差異,群眾基礎薄弱的部分地區,出現了一係列反征糧舉動。
征糧開始不過三個月,雲南全省發生大大小小的動亂就達到幾百起,參與人數達到了幾萬人。小規模的行動就是幹擾征糧,製造百姓與政府的矛盾;大規模的就形成了暴動武裝,攻占政府機構,搶走公糧,殺害征糧幹部。在一些地方,每征收一萬斤糧,就有一位征糧幹部慘遭殺害。春天開始的征糧工作,到了初夏就發展成了對暴動分子的武裝鎮壓。
雲南省軍區司令員陳賡將軍在會議上提出這樣的問題:老百姓稱我們是共產黨派來的救命恩人,可是土匪當著幾十萬救命恩人的麵就敢殺人放火,這究竟是為什麼?
褚時健當時隻是個小小的征糧組組長,他無法回答這個大大的“為什麼”,可他心裏很清楚,黨交給的任務一定要完成。怎麼完成,腦子要有辦法,辦事要有章法,亂來解決不了問題。
褚時健認為,征糧最關鍵的是確定每戶交多少糧,有多少田,是什麼樣的田,單產有多少。扣除每家的人頭糧,餘下的才能交為公糧,搞不清,你就收不上糧,收少了,完不成任務;收多了,農民根本交不起,這不就產生對抗了嗎?又黑又瘦的褚時健挨家挨戶摸情況,和農戶們聊得很熱絡。農民喜歡這樣的幹部,有什麼也不藏著掖著,談天說地間,褚時健心裏有了數。村裏的幹部對褚時健說:“你樣樣都搞清楚了,我們糊弄不了你,你說多少就算多少。”就這樣,褚時健的第一次征糧任務很快就完成了。
弟弟褚時候被殺害
和褚時健所處的環境一樣,他的家鄉華寧縣也處在征糧引發的動亂中。當時,西南服務團一名姓朱的幹部,分配在糯祿鄉(原祿豐鄉)征糧。糯祿鄉的政府主席正是褚時健的好友周兆雄。這位姓朱的幹部是南京人,大高個兒,工作熱情很高,就是不注意方法。征糧過程中,他動用武力,此舉激怒了本來就對征糧心存不滿的人。當地的民兵隊長黃慶華造反了,他和江對麵的叛匪聯合,偷襲了鄉政府。周兆雄身負重傷,而這位姓朱的幹部則被黃慶華拉走,最後被襲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