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聽完以後,仍然是一貫的沉默。我知道,他是在想法子。良久,他才開口道:“老八這一番未雨籌謀,倒顯得皇上氣量忒小了。唉,真是難為他……”
我不知道十三嘴裏的“他”究竟是雍正,還是老八,隻得靜靜等候他的下文。十三又思索了一會,道:“辦法總是有的。不過得辛苦你了。”
“人命關天的事,還要計較辛苦嗎?你隻管說好了。”
十三自嘲道:“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我們以前哪裏會對救人有興趣呢?成日裏隻不過想著如何擴大和鞏固自己的權勢罷了。”
想起我們以前一起討論形勢利弊、如何趨炎附勢的情景,不由歎道:“我們都變了。也許,一開始我們就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也可能,我們在得到這些貌似強大的權力之後,又奢望著獲得內心的寧靜吧。不獨你我,人總是這麼貪心的。”
十三仰頭望向窗外,道:“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這桃源究竟在哪裏?”
“隻要內心得到平靜,哪裏都是桃源;若不然,就算位高權重,也永遠無法尋得到桃源。”
十三和我相視一笑,盡力做好自己可以做的吧。
既然決定要幫老八他們,那麼這戲可得做足了。我開始假裝懷孕,然後由我出麵賄賂太醫。假扮成一個被怡親王厭棄的福晉,可憐巴巴地為了重獲丈夫的寵愛,不惜冒充懷孕。
十三本來執意要由他出麵賄賂太醫,可是,我擔心此事一旦敗露,會牽扯到他。所以,采取了先斬後奏的策略,搶先出麵擺平了太醫。這樣,十三縱然再埋怨我,他也無計可施了。
為了萬無一失,十三將我送到了他郊外的農莊裏。我躲在這裏,總算是沒有那麼緊張了。但是十三也知道,自弘[日兄]死後,我對孩子們的感情,甚至已經有點神經質了。於是,他每次來都會帶著弘暾和弘晈一起來。就連珮珮也會經常來看看我。隻是身在宮中的初十,卻不得見麵了。十三說,初十在宮中頗得皇上、皇後的歡心,叫我無須擔心。我想,隻要解決好了老八家的事情,我第一時間就要去看初十。
十三帶來的消息有好也有壞,自然也不乏我們可坐壁上觀的談資。
雍正三年,榮寵之至的年羹堯被雍正公開罪責。這是遲早的事,不論年羹堯是不是真的就仗著權勢炳赫,居功自大、目空一切,隻說他這敏感尷尬的位置,就已經值得提心吊膽了。那裏還敢有半點的招搖呢?
果然,年氏死去以後,僅僅隻過了一個月,雍正便令年羹堯自裁,斬其子年富,餘子年十五歲以上者皆戍極邊。而隆科多雖受賜襲一等公、吏部尚書、加太保等,但仍被定四十一款大罪,命在暢春園外建屋三間,將他永遠禁錮。
如此一來,雍正爭奪皇位時的臂膀隻剩下十三了。十三對他的這位四哥,可以說是知之甚深。眼前兩個活生生的實例,由不得十三疏忽大意,他比從前更加小心謹慎。我也更加擔心自己攬下的這樁事會影響他,便叫他盡量少過來。可是十三卻說,這事就是我不攬下來,他也會一力承擔。所以,十三仍是風雨無阻的按時來農莊看望我。
雖然,十三一直覺得老八他們的擔憂很大程度上是杯弓蛇影,但是,隨著事態的發展,十三也逐漸開始改變看法。
雍正三年,老九被奪封爵,撤佐領,即於西寧軟禁。當我從十三那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感到這是個明確的信號了,雍正要對老八他們開始收網了。
我暗暗慶幸十四不在這大網裏麵。雖然是被軟禁了,但好歹還是活著。不過,對十四這種心氣高的人來說,這個時候,能夠活著,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戰戰兢兢之中,總算渡過了難熬的九個月。雍正三年九月初六深夜,十三將剛出生的孩子帶到農莊來了,說是老八的親隨將孩子送到府上的。我們便開始了這邊的忙碌,一切都在按照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
看著這個尚在繈褓之中的嬰兒,卻不得不離開自己的爹娘,我和十三亦是一陣心酸。靜茵在留的信中寫到,胤禩和她,為孩子起名“綬恩”,意思是我和十三有恩於他們一家。
十三不欲接受這樣的名字,他說:“前緣後果,哪裏有什麼恩不恩的呢。你們這樣的說法,我決不肯接受,也不敢接受呀。”
我便勸十三:“這名字也是八爺他們留給孩子的,你就允了吧。”十三這才點頭。
我知道,十三的心,總是善良的。與當今皇上相比,他的手段也許夠辣,可是心卻不夠狠。與十四相比,十三活的要壓抑的多,他的心裏總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相比之下,活得最累的,就是十三了。
府裏添了個孩子,時間就會過的特別快,轉眼已是雍正四年。
對我和十三來說,這是噩夢般的一年。我們迎來的死亡,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承受範圍。
剛過完年,令人震驚的消息便接踵而來。
先是老八與老九等人被革去黃帶子,由宗人府除名,削除宗籍。緊接著,一月二十八日,靜茵被革去“福晉”,休回外家,給房屋數間居住,嚴加看守。十天以後,老八就被囚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