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年的閏六月,我被帶到了康熙的麵前。我跪在他麵前,可是此時的我,不會再和從前一樣了。我心中既沒有恐懼,也沒有哀怨,隻是坦然麵對這一切。
康熙老了,真的老了。老驥伏櫪,誌在千裏——不過是一句安慰的話兒罷了。已經是老驥了,還指望能跑多遠呢?徒然留下對往昔無限榮光的追憶……
康熙看見我,隻剩下了苦笑:“你先說,還是朕先說?還是朕先說吧,朕不知道的,你再如實稟報。”
老康這樣的和藹,讓我懷疑自己的眼睛,我唯唯諾諾的答應著。他卻已經開始說話了:“朕把你弄丟了,實在是沒有辦法向老十三交代。他起初拐彎抹角的問,朕故意裝作不明白;後來,他幹脆直截了當的問,朕隻得沉下臉來嗬斥他。其實,朕是怕他再問呀。後來,朕差遣在老十四那裏的人回報,說是他經常去看一名女子。朕想,看就看吧,一個皇子,多個把女人有什麼打緊的?”
他不經意的搖了搖頭:“誰知,後來的回報卻讓朕開始吃驚了。老十四竟然冒著在馬蹄下喪命的危險,來救這名女子。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讓他如此不管不顧呢?朕也有好奇之心,遂命人偷摹了這女子的畫像來……”
深吸一口氣,康熙說道:“居然是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人——你!若不是老十四他人在陣前,朕擔心因你而貽誤戰機的話,早就容不得你了。”
他針錐一樣的目光刺向我。如果換作從前,我早就嚇得腿肚子都軟了;可是現在,也許是因為心裏的愛多了,也許是因為受過的苦多了,我居然也並不害怕。
“現在,朕定然不能留你!不管是老十三,還是老十四,誰都不能和你在一起。”
“懇請皇上,隻要讓爾夏偷偷看一眼孩子們,就是馬上死,也可以。”我平靜的回答讓康熙感到吃驚,他打量著我,說道:“你變了,不象以前那樣斤斤計較了。朕問你,朕把你弄丟以後,你就和老十四在一起了嗎?”
我搖頭,回答:“爾夏被準噶爾的軍隊擄去,當了奴隸。”
康熙大感詫異,為了滿足他閣下的好奇心,我得詳詳細細的把自己這五年的經曆向他彙報了一番以後,才能去死。當然,和十四如何漸生情愫的事,得略去不說。
也許康熙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麼精彩的段子了。他沉默良久,最後隻給出一句評語:“宿命堪難逃,世人偏不了”。
說的不錯,宿命哪裏是我們可以輕易逃脫的,偏偏世人還不明了其中道理,徒勞的在這個透明的玻璃盒子裏麵掙紮。當我們手忙腳亂時,殊不知,通通是被這命運在捉弄著。
想到這裏,我竟然一陣惡心反胃,忍不住用手捂了捂嘴。這樣明顯的動作當然逃不過康熙的法眼。他終於問出他最不願意問的一句話:“你不會是有了身孕吧?”
其時,我自己也已經有了這種感覺,隻是不願意相信。康熙的問題讓我無言以對。他見我不說話,揮手讓太監去傳太醫。
太醫一到,自然什麼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康熙氣的七竅生煙,可是要他做出荼毒自己子孫的事情,卻也是做不到的。
僵持了一會,康熙終於說:“宿命難逃呀,這原是你的命。你呆在宮裏是萬萬不可的,朕自會為你安排一個去處。”
我磕頭謝恩,又提及想見孩子一麵的事。康熙勃然大怒,道:“你是不怕死的嗎?孩子見到了你,老十三怎麼辦?!”
“皇上,我隻要偷偷的見孩子們一麵,我不會讓他們看見我的。”我磕頭如搗蒜,苦苦哀求,淚流滿麵。
也許人老了,心腸真的會變軟一點。康熙扭過頭去,冷冷說道:“好吧。你且到殿旁候著,等會朕自會把孩子們宣來這裏。”
隻要他答應讓我見孩子,讓我幹什麼都可以。
我靜靜的躲在大殿偏角,看著康熙差人去宣孩子們到乾清宮來。過了大約一個鍾頭,太監通報,阿哥和格格們都來了。我的心砰砰直跳。
看到五個孩子魚貫而入,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不行,這樣泛濫的眼淚,會遮住孩子們的麵容,須知這是我見他們的最後一麵呀。我得把他們的樣子刻在心裏,以後留給我的,便隻剩這回憶了……
珮珮已經儼然是一個大姑娘了,她以一個大姐姐的姿態,帶領著弟弟妹妹們向皇瑪法行禮。可是我的記憶中,跳出來的卻是那個頑皮好動的小寶貝。弘暾也帶著弟弟們,給皇瑪法打千兒。初十已經七歲了,我離開的時候,她走路還踉踉蹌蹌的。最讓我心疼的是弘[日兄],五歲的他,連母親是什麼樣子都沒有記憶了。況且,他又是早產……
用手捂住嘴也不能阻止我的抽噎了。我怕自己會哭出聲音,便緊緊的咬住了自己的手掌,這樣,才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康熙慈祥的向他們問著話,孩子們也不拘謹,一個個都答的很幹脆。康熙先問了他們的功課,接著又問男孩子們的騎射、女孩子們的女紅。這一來二去的對答,我卻是怎麼也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