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陶說:“是。”
上官說:“這會兒,傷透了?”
小陶說:“傷透了。”
上官說:“那我得謝謝他。”
小陶說:“是得謝他。他給我上了一課。”
上官說:“他要把你帶走了,我可怎麼辦呢?”
小陶說:“遺憾的是,他帶不走。”
上官說:“這人,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小陶說:“是呀,我後來才知道,他有個綽號,叫老道。”
上官笑著說:“你養了個老道?”
小陶說:“可不。我就是這命。”
上官看了她一會兒,說:“跟我賣魚去吧。”
小陶搖搖頭,沉默了很久,說:“上官,我不行了。我再也過不了這一刀一刀的日子了。你看見了麼?到處都是欺詐,到處都是騙局,那日子,生生就是搶的,奪的……生活,成了一幕幕的演出。我太累了,不想再扮演什麼了。真的,我累了。你讓我想想吧。”
上官長長地歎了口氣,說:說:“好吧。你再休息一段。”
六
這天一大早,上官又被人包圍了。
本來,早起上班時,上官的心情還是蠻好的。商場已走上了良性發展的軌道,那三十八個下崗女工也已安置好了,心裏也就鬆了口氣。另外,對小陶的悲觀,她也是不完全讚同的。她覺得,一個人在生活中,還是需要信心、需要勇氣的。小陶心善,這一次,她是傷得太重了。她想再找個時間,跟小陶好好聊聊。
心一鬆,這眼也自由了。走在路上,上官發現,大街上又有了很多變化。經常走的這條馬路,又在加寬;又有一些高樓,像叢林一樣長起來了。街口上的紅綠燈,東西向加到了六十八秒,南北向二十五秒,時間一直在跳,跳得人心慌。那些車像魚群似的,也不知將遊向哪裏,隻要一變綠燈,嘩一下就瀉出去了。來往的行人,一個個眼裏都寫著焦急,誰也不願多等,沒有人願等。人,在路口上,就像是站在起跑線上,那跳著的“秒”成了等待中的一聲槍響。也許,煎人心的,就是那一跳一跳的“秒”……上官笑了。她想,急什麼呢?
拐過一個路口,上官突然聽到了一曲悠揚的樂聲。那是《梁祝》,在這樣的街口上,居然還有《梁祝》?!上官扭過頭去,她發現在街邊的一小塊空地上,有個瞎子在拉胡琴。瞎子屁股下坐著一個馬紮,胸前束著一條油布圍裙,竟然一個人幹著五個人的營生!他一邊拉著胡琴,在拉琴的左手上,還牽著兩根繩子,繩子上一邊拴的是鼓和鑔;他的右手指上也掛著兩根繩子,繩子牽著打板和小鑼;他的左腳上也還戴著一個繩套,繩套上連著一個木魚……這真是讓人難以想象,一個瞎子就組成了一支樂隊!瞎子拉得真好,那旋律在秋天的早晨飛揚,每一個過路的人都忍不住停下來看一看。愛情,那傷人的毒藥,在這裏成了有情有意的訴說,成了讓人向往的、迷戀的一段往事。上官停下來,默默地望著他,隻見他坐在那裏,全身都在動著,就像那些樂器全長在他身上一樣,該鑼的鑼,該鑔的鑔,一聲鼓響,兩下木魚或打板,多麼自然,自然得讓人著迷!他的頭隨著樂曲的節奏一晃一晃地搖著,他頭上已經有汗了,那汗珠在他額頭的皺折裏一汪一汪地亮著。他什麼也看不見,卻像是什麼都看見了。換曲子的時候,他的嘴吧嗒了一下,嘴角上扯出了一絲笑意,拉完了《梁祝》,轉過來就是《好人一生平安》……這雖然是一個盲人,可你看他是多麼健康!你不能不為他歎服。他的光在心裏,亮也在心裏。日子,用心裏的光照著,不正在繼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