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雨了。
雨是九點多一點下起來的,初時短,爾後漸長,網一樣。它很快就打濕了映在街麵上的霓紅燈,濺起一釘一釘的雨泡兒。行人開始一竄一竄地跑起來,就像是一個個在跳踢踏舞,很幽默地被雨驅趕著。汽車的輪子在地上發出嘶嘶的聲響,一輛一輛,唰一下唰一下,像是在給柏油路麵抹油。遠處仍有店鋪裏傳出“甜蜜蜜……”,卻再也吸引不住人了。
到了十點鍾,雨仍然在下。這時,街上的行人已很少了,零零星星的,也都打著雨傘,在路燈下一花一花走著。偶爾,會有人抬起頭,看見商場外的台階上站著一個人,一個很傻的人。
誰看見這個人都忍不住想笑。他像是一隻傻斑鳩,夾著個膀子,打著一把雨傘,懷裏還抱一把傘、一摞書,卻被雨澆了個透濕!傘舉在前邊,他卻一直仰著臉往上看,目不轉眼地看,就像看到了什麼稀罕。商場樓簷上的雨滴正好滴在他的脖子上,滴一下,他縮一下脖兒,滴一下,他縮一下脖兒,看上去可笑極了。
這是個癡人。他是齊康民,給江雪送書、送雨傘來了。齊康民迷上江雪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暈暈乎乎的,腦海裏全是江雪。有一次,他竟然迷得忘記了上課。他本是夾著講義去給學生上課的,也不知腦子裏哪根筋短路了,嘴裏念念叨叨的,就那麼夾著本講義迷迷瞪瞪地走出了校門,走上了大街,一直走到了商場門口……剛好碰上小陶,小陶說:“老師,你幹啥呢?”這時他才迷過來,嘴裏說:“噢?噢噢。”扭頭就走,可還是晚了。為此,他受到了學校的嚴厲批評。
齊康民在等江雪。他本來是可以上去的,都是熟人,他為什麼不上去呢?可他就是不上去,不上去不為別的,是不想跟別人多說話,他為江雪而來,也隻想見江雪一個人。
齊康民一直等到十一點半的時候,才見樓上的燈一層層滅了。這時,他哆嗦著身子拐到一旁去了,躲在了一個黑影裏,他是不願讓人看見。門口處,先是門響了一聲,有兩個保安走出來。兩人打著傘,在台階上相互遞了一支煙,點上,吸著走了。又過了一會兒,門又響了一聲,這次,才是江雪出來了。
江雪是拿著傘的。她剛要把傘撐起來,有一把傘已罩在了她的頭上。齊康民說:“這麼晚,累了吧?”江雪看了老師一眼,老師像個落湯雞似的,卻給她撐著一把傘。她笑了笑,說:“看你淋的。”
齊康民一隻手舉著傘,說:“我是說,你累麼?”
江雪說:“我很快樂。”
齊康民心疼地說:“太晚了,以後別那麼晚。”
江雪說:“我有點餓了。”
齊康民說:“你沒吃晚飯?”
江雪說:“吃了。不過,這會兒又有點餓。”
齊康民很興奮,馬上說:“去我那兒,我給你下麵。”
江雪說:“算了吧,太晚了。”
齊康民說:“那,就近吧。你想吃點啥?”
江雪說:“隻是一點點餓。”
齊康民四下看了看,說:“這會兒,幹淨點的,就夜巴黎了。”
江雪說:“就夜巴黎吧。”
於是,他們就去了一個亮著桔紅色燈光的夜巴黎。夜巴黎是個有小資情調的店,通宵營業、兼賣酒水麵點什麼的。裏邊是一排一排的吊椅,人坐上去搖搖的,很浪漫。兩人坐下後,江雪說:“老師,我請你,我一直說要請你呢。”齊康民擦了一把臉,說:“別呀,你那點工資。”江雪湊上去,低聲說:“——是你的好幾倍。”齊康民說,“真的?”江雪點點頭。齊康民說,“不過,你還是讓我紳士一下。讓我紳士一下吧。”江雪說,“好好,你紳士。”爾後又悄聲說你想不想喝點酒?齊康民說酒啊?太想了!你們老不讓我喝。你說喝什麼吧?江雪說紅酒。齊康民說帶色的?好吧。不過,我想喝點白的,我來點白的吧?江雪說你可不能喝多了,你喝多了我背不動你。齊康民說好好,不多,就二兩,我要二兩白的,行吧?
正在這時,鄰座突然傳來了一陣含有醉意的笑聲,那笑聲齊康民很熟悉。他扭頭看了看,給江雪遞了個眼色,說:“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