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章剛剛跪下因為翎翅一事請罪,五威將軍王駿上前跪奏道:“陛下,翎翅子雖然不能日行千裏,可是他畢竟會飛行之術,也算是人才,可留在軍中鼓舞士氣,威懾敵膽。”
王莽一聽,這倒不失是條好計策,便轉怒為喜道:“好,就把翎翅子留在王將軍軍中,一同進擊匈奴。如果真能殺敵立功,朕再賞他不遲。”
國將和五威將軍剛退下,禦前黃門忽然上前奏道:“陛下,太師府來人說,太師想請陛下移駕太師府,與太師一見。”
王莽不高興地道:“王舜有多大的架子,非得朕去見他。難道他就不能來見朕。”
“啟奏陛下,太師已病入膏肓,真的不能進宮見駕了。”
王莽心頭一震,太師王舜是自己的得力之臣,忠心無二,想不到病成這樣,自己理應屈駕去看看他。如果連最後一麵都見不上,豈不是終身遺憾。於是,便對王駿和哀章道:“五威將軍,進擊匈奴之事,朕就交由你全權處理。哀章,有關赤眉、綠林盜賊的奏章你先代朕處理,有情況緊急的,隨時送到朕跟前。移駕太師府!”
天子禦駕出皇宮,很快便來到位於朱雀大街正中的太師府。太師府早已得報,全府上下全都到府門外跪接鸞駕。王莽下了車輦,上前扶起王舜夫人,著急地問道:“太師怎樣了?”
王舜夫人紅腫著眼睛,啼泣道:“太師已經三天水米未進,恐怕捱不了多少日子了。”
“快,帶朕去看太師!”
“臣妾尊旨!”
太師夫人帶著王莽進了府門,走了好半天,才來到王舜的臥室。門口的兩名侍女一見袞衣旒冕的新朝天子駕到,嚇得趕緊跪地,太師夫人走到跟前問道:“老爺的藥喝了沒有?”
侍女們慌忙答道:“老爺說什麼也不願意吃藥,奴婢也沒有辦法。”
王莽一聽,皺眉道:“生了病不吃藥怎能痊愈?今兒個朕就命他把藥喝了,看他敢抗旨不遵。”
“謝陛下!”太師夫人感激涕零。
王莽邁步入室,隻見南牆下的一張軟榻上躺著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床頭的桌案上放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湯藥。他鼻翼一酸,忍不住哽聲叫道:“太師!”
麵向裏的王舜聽到叫聲,慢慢轉過臉來,一見是天子駕到,麵露驚喜之色,強掙著想坐起身來,卻沒有成功,王莽忙上前親手攙扶,太師夫人上前幫忙,才把王舜扶坐起來。
按年歲王舜比王莽還小兩歲。但此時王舜顯得比王莽蒼老多了,儼然一個氣息奄奄的老人,喘息半天,才說出話來。
“陛下,老臣有罪,不能進宮見駕,卻要陛下屈駕來見老臣。陛下日理萬機,臣心不安呐!”
王莽拉起他削瘦的手道:“太師病成這樣,朕竟不知,沒能來看望。朕心也不安呐。好了,你現在重病在身,還是少說話,多休息為宜。朕聽說你不肯喝藥,是麼,朕今天就是來命你吃藥的。”說完,放開王舜的手,親手端起藥碗,送到王舜的麵前。
王舜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當年大司馬王鳳病危時,身世貧寒的王莽衣不解帶,發不梳洗,藥必先嚐,朝夕侍候在病榻前。可是,如今位至九五之尊的王莽還為他這個族弟親自端湯喂藥,他能不感動麼?太師夫人一見天子要親自喂藥,慌忙接過藥碗,道:“陛下萬金之軀,豈不折煞太師,還是讓臣妾來喂藥吧!”王舜歎息一聲道:“陛下隆恩,臣下世也報答不盡。可是,臣自知已病入膏肓,這藥喝下也是無益。臣今日請陛下來,是有要事啟奏。”
王莽打斷道:“你先把藥喝下。有事待會兒再奏。朕就呆在這兒,你就說上三天三夜,朕也不會厭倦。”
王舜很聽話,老老實實地把藥喝光了。太師夫人心中稍安,道:“老爺,您憋了這麼多天,有什麼話就當著陛下的麵,說了吧!”
王莽點點頭,養了一會兒神,才鄭重地對王莽道:“臣病死倒不足惜。今日請聖駕來,是有一重大的事情奏明陛下。”
王莽吃了一驚,忙道:“莫非發生了什麼事?太師請講。”
王舜沒說話,卻費力地從床頭枕下取出一份封好的帛書,送到王莽跟前。
“陛下,請看!”
王莽接過,一看那封簽上是前隊大夫甄阜的印信。忙拆開帛書,仔細一看,不禁又驚又怒。
“怎麼?南陽?南陽劉氏起兵,而且還和綠林盜賊勾結在一起!”
王舜卻無半點驚異之色,平淡地道:“是啊!南陽劉氏起兵反叛,還和綠林盜賊攪在一起,攻城略地,進逼宛城。這麼大的事,陛下怎麼會不知道?”
王莽怒道:“這甄阜、梁立賜著實可惡,這麼大的事怎麼不直接奏朕,反而上書太師?”
王舜搖頭道:“甄阜、梁立賜不會不上奏陛下,隻是不知為什麼奏章沒有送到陛下的禦案上,朝中那些官員太讓人失望了。”
王莽更加震怒:“來人!”
禦前黃門慌忙上前。
“小人在!”
“傳朕諭旨,速命國將哀章查清甄阜、梁立賜的加急奏章究竟在何處失落。一經查明,立刻奏朕!”
“小人尊旨!”
禦前黃門領命而去。王舜道:“如今天下紛亂,盜賊並起,我新朝已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陛下為什麼還把注意力放在邊患上?”
王莽歎道:“難得太師沉屙在身,還這麼關心國事。東方青州、徐州幾十萬盜賊,迄今沒有文告、官號、旗幟,彼此之間隻是泛稱‘巨人’。朕以為不過是仁政得不到落實、官員失政、貪賄逼起的亂民而已。是亂民,就必須恩威並用才見成效。一意用兵督剿,反而激起更大的民變。南方綠林盜賊,朕已布下天羅地網,諒他們也逃不脫天威的懲罰。而匈奴屢屢侵擾我邊郡,朕隻想奮而一擊可永保邊郡安寧。沒想到劉氏宗族又起叛亂……”
“陛下以為此次劉氏叛亂,同以前的劉崇、劉信、劉快叛亂怎樣?”
“當然不可以等閑視之。此次南陽劉氏與綠林盜賊攪在一處,凶焰更高,勢力更強,朕必得全力督剿才是……”
王舜道:“不僅是派兵督剿。前幾次劉崇等宗氏起兵叛亂,陛下不費勁就鎮撫了,是因為陛下還沒有推行王田令,憑著陛下的聲威,劉氏宗族中也有好多人擁戴陛下,叛亂當然容易平息。如今推行王田令,雖然沒有真正落實下去,卻引起豪族大姓對朝廷的仇恨。”
“太師之意是要朕收回王田令,重新收拾人心?”
“隻怕收回王田令也已回天乏力。”王舜雙目無神地說道,“陛下代漢自立,若能治出個極盛之世出來,後人大可書上輝煌的一筆。陛下也不失為千古一帝。可是,如果治世無力,被劉氏複漢,天下對劉漢腐朽的痛恨都會落到陛下身上,陛下就是劉漢的替罪羊,將落下亂臣賊子的罵名,豈不可悲?”
“不!”王莽聽不下去了,突然站起,憤然道,“朕順天承命,登即大位。一意要治出新朝極盛之世,使天下共享富足。上天一定會眷顧朕,不會讓劉氏得逞。”
天子龍顏大怒,嚇得太師夫人、侍女和禦前侍仆跪倒在地,體似篩糠。太師夫人哆哆嗦嗦地道:“太師……說的是胡話,求陛下息怒!”
王舜對皇帝的憤怒卻視而不見,依然苦笑道:“老臣已是落山的夕陽,將熄的蠟燭,所以敢犯顏直諫。陛下隻知有天命,可知世事都是三分天注定,七分在人為。陛下若明清時勢,審勢而行,也許還有挽救我王氏家族的希望。老臣說完了,請陛下治罪吧!”
王莽熱淚湧出,執王舜手泣道:“太師金玉良言,何罪之有?朕就依你之言收回王田令,派得力之將征討南陽。劉氏叛賊。”
王舜驚喜交集,忙問:“陛下欲遣何人前往?”
“這些不勞太師操心,你隻管安心養病,便是國家之福,朕之幸。”
“好,但願陛下能力挽狂瀾,使我王氏宗族逃脫此劫。王舜死而無憾!”
王莽又寬慰幾句,便告辭回宮。立刻在王路堂召見群臣,頒詔廢止王田令。之後,命人從天牢中提出嚴尤,他明知錯怪了嚴尤,但作為九王之尊的天子,哪能輕易向臣下認錯,因而仍然板著臉問道:“嚴尤,你可知罪?”
嚴尤被突然帶到殿前,心裏沒往好處想,正在心中哀歎伴君如伴虎的時候,忽聽王莽問話,忙低頭答道:“臣知罪,不該冒犯天威。請陛下治臣大不敬之罪。”
王莽麵轉溫和道:“知罪就好。朕念你忠心耿耿,勞苦功高,就不追究你的大不敬之罪了。但是朕要你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