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是當時天下的最高學府,彙集著天下有益的經書,不僅經典眾多,而且課業也是五花八門,每一門都有名師講授,什麼《詩》、《書》、《禮》、《樂》,天文圖讖等,而尤其以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最為時興。
劉秀從小酷愛讀書,而且博聞強記,學識已有根基。如今進了太學,更如一隻飛進百花園的蜜蜂,不知疲倦地采擷著芬芳的花蕊,他以攻讀《尚書》為主,對其他課業也鍥而不舍。太學生的課餘生活非常豐富,除逛街外,在學宮裏可以投壺、格五、六博,也可以奕棋、書畫。但是在這裏,幾乎看不到劉秀的身影。他每天忙於聽課、問師、讀經,常常廢寢忘食。
但是,寒窗之外,風雲變幻,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劉秀能不受侵擾嗎?
太學學宮,庭院深深,綠蔭掩映,花木交錯,叢林間錯落著象征孔子弟子七十二賢人的各具形態的石獅子。劉秀像往常一樣,漫步林蔭道中,揣摸著經書精義。在這裏思路格外敏捷,不屑片刻,他就領悟了。便卷起經書,一任思想的野馬自由地馳騁。
驀地,一個熟悉的少女的倩影閃現在腦海之中。麗華,他心底輕輕呼喚著這個深情名字,思戀的情愫迅速傳遍全身每一根神經。情不自禁地低聲吟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筆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劉秀剛吟完這首《詩經·關睢》。忽聽林蔭道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忙轉身一看,隻見五六個衣衫華貴的太學生正往自己這邊奔來,身後還跟著五、六個書童侍從。他吃了一驚,這幾個人都是王氏子弟,有一個還是王莽的孫子,平時在太學裏不習詩書,專門依仗權勢,欺淩弱小,橫行霸道,連師傅們也讓他們三分,劉秀一向對其敬而遠之。一見是他們,趕緊向林外走去。
可是,這夥人似乎是專門對著他來的,不等他邁步,已有兩名護衛打扮的人,快步趕到跟前,攔住去路,冷笑道:“姓劉的,哪裏走!”
劉秀隻好止住腳步,轉身一看,幾個王氏子弟已站在身後,當中白臉的年輕公子正是王莽之孫,王臨之子王吉。隻好含笑施劄道:“小人不知是王公子駕到,恕罪,恕罪。”
王吉的一個侍衛一聽,眼睛一瞪,怒道:“王公子是你隨便叫的嗎?還不跪下磕頭求饒。”
劉秀眉頭一跳,不卑不亢地道:“王公子,我們一起求學,本是同窗之誼,何故行此大禮?”
王吉把嘴一撇,冷笑道:“姓劉的,你以為還是你們姓劉的天下,敢與小王爺我論同窗之誼。攝皇帝今天即位,家父立為皇太子,小爺出了太學就被封為上公。實話告訴你,今天找你,就是要讓姓劉的子弟跪倒在小爺的腳下。”
劉秀一聽,腦袋裏“嗡”了一聲,屈辱使他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今天是王莽正式登基即位的日子,他不是不知道,可是,除了內心有些仇恨之外,他這個破落的皇族子弟並沒有什麼強烈的反應。他和其他太學生一樣,隻管讀書,將來入仕朝廷。可是,既便如此,王代子弟卻不放過他,故意折辱他。劉秀不是沒有骨氣,他不會輕易受辱,麵對王吉,仰首正色道:“可是,公子尚在太學求學不在王公之列,沒有理由讓小人下跪。”
王吉白臉一下子氣成青臉,咬牙道:“姓劉的,你想造反不成。再不跪下,休怪小王爺不客氣。”
“同是太學生,豈有下跪之理!”
“好小子,夠狂妄,小子們,給我打!”
王吉侍衛早就手癢了,得了主子指令,立刻揮拳蹬腿,一擁而上,來撲劉秀。劉秀一見不妙,慌忙鑽進了小樹林中,在樹木之間躲閃。侍衛們一時之間,竟抓不住他一根毛。按說,劉秀跟隨大哥劉演習武多年,雖然算不上武林高手,但是,對付這幾個侍衛,還是綽綽有餘。可是他有自己的考慮,雖然對王吉恨之入骨,卻不能憑一時之氣惹出事端來因小失大。因為自己好不容易進太學,無論如何不能失去大好的求學機會。
王吉見幾個侍衛竟抓不住劉秀,氣得直跺腳,罵道:“全他媽是飯桶,你們全給我上。抓住姓劉的,重重有賞。”
另幾名侍衛聽說有賞,一起衝上去。劉秀躲閃著眾人,不敢還手,怕王吉看出自己身上有武功。時間久了,躲閃不及,臉上身上挨了幾拳幾腳。王吉一看,高興地直拍手,叫道:“打得好,給我狠狠地打。踢一腳,賞銀十兩,打一拳,賞銀二十兩。”
侍衛們更起勁了。劉秀卻累得氣喘籲籲,鼻子也青了,臉也腫了,額上也被樹枝刮破了,血流滿麵。照這樣下去,自己非被活活打死不可。怒火在心裏奔突,但是,不到萬不得已,他還不願施展武功還手。
兩下正追逐得不可開交,忽聽林外有人喊道:“住手!”
侍衛不知道誰喊,一起停下了。劉秀卻聽出是嚴光的聲音,趁機竄到林子外,卻見嚴光、鄧禹、劉斯幹和一個同舍太學生強華正往這邊走來。四個人遠遠看見劉秀血流滿麵,嚇了一跳,慌忙迎上前去。鄧禹忙用衣袖拭去劉秀臉上的血跡,吃驚地道:“劉兄,你受傷了?”
嚴光用手握住劉秀的手,安慰道:“文叔,有我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
劉斯幹從沒見過主子受人家欺負,拉著劉秀衣衫哭喊道:“三公子,您怎麼會吃虧的呀?”
強華也一麵安慰劉秀,一麵怒視王吉等人。
王吉一看突然來了三名太學生,嚇了一跳。因為漢時的太學生雖無官銜,但經常議論朝政彈劾權臣,連皇上也怯他們三分。王莽顯貴,不僅是王政君提攜重用的結果,也是他依靠儒生(當然包括太學生)的支持,擴大自己的威望的結果。攝政以來,王莽更加看重儒生,尤其是太學生的作用,而他本身就以儒生自居,崇尚以儒治國。因此王吉一看嚴光三人,就先害怕了。但是,當著眾人,豈肯丟了麵子。便色一厲內荏地叫道:“這是本公子與姓劉的之間的事,與你們無幹,三位同窗不要自討沒趣。”
鄧禹一聽,氣憤難平,一指劉秀臉上的傷痕,怒道:“你仗勢欺人,把劉兄打成這樣,怎說與我們無幹。”
王吉的一個侍衛想討主子的歡心,把拳頭一揮,叫道:“公子說得明白,姓劉的隻要跪地求饒,啥事沒有。不然,連你們一塊兒揍。”
嚴光一聽,怒道:“姓劉的怎麼了?新皇帝登基,尚且厚待劉姓,你身為新朝皇帝子弟,竟胡作非為。難道不怕王法嗎?而且天下太學生是你們能嚇唬倒的嗎?若是苦苦相逼,休怪我們不給新朝留點麵子。”強華也冷笑道:“新皇登基,總想以賢德之名聞於天下,我們如果聯名將此事上奏朝廷,新皇帝說不定也會大義滅親的。”
王吉心裏猛地打個冷戰,十年前他的伯父王宇,即王莽長子因與漢平帝外家衛氏有涉,參與血門事件,王莽竟不念父子親情,逼殺生子服毒自殺。前轍猶在,皇祖父為了政治的需要,再來一個大義滅親,不是沒有可能的。王吉曉得太學生的厲害。可是,身為新朝皇孫,未來的王公,就這樣栽在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太學生的手裏,以後如何在下人前發號施令。他騎虎難下,隻得幹嚎道:“大膽狂生,再敢對小爺無禮,休怪小爺不客氣。”
王吉的侍衛哪裏理解主子的苦處,以為是要他們動手,於是,又一起圍了上來。劉秀一看,不行,他們幾個要吃虧。這一回,他顧不得那麼多了,說什麼也不能讓鄧禹、嚴光吃虧。因此,忙把站在跟前的嚴光、強華往身後一推,自己挺身擋在前麵,雙眼緊緊盯住圍上來的王吉侍衛,隻要對方先動手,他就會施展出武功,毫不客氣地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兩下眼見著又要動手,忽然,林子路口又傳來一聲威嚴的喝斥聲:“住手!”
劉秀等人順著聲音一看,心中大喜。原來是師傅許子威來了。許子威是一代儒學名家,連王莽也非常尊敬他。因此,王吉的侍衛們一看見他來了,慌忙收身退到主子身邊。劉秀、王吉等太學生則慌忙行師徒之禮。
許子威走到雙方正中站定,臉色慍怒道:“太學聖地,豈是爭強鬥勝的地方,真是有辱斯文。”
王吉惡人先告狀,搶先說道:“師傅,不是學生的錯,姓劉的目無尊卑折辱學生,奴才們看不下去,上前理論,他們反而愈加蠻橫無禮。”
“不,是他仗勢欺人,侮辱學生,還命手下奴才毆打學生,學生身上的傷就是他們打的。”劉秀反駁道。
許子威打斷了他們的爭執,生氣地道:“你們都不要說。王公子,你是新朝皇室子弟,新皇帝和新立太子都曾親口囑托老朽對你嚴加管束,悉心傳授學識。老朽無心迎合聖意卻想把你平安送出太學,以備新朝征用。今日之事,就此了結,若再發生,休怪老朽上奏新君;劉文叔,你目無尊卑,頂撞王公子,為師今天要罰三十戒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