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耍我嗎!說什麼前王忤逆皇後的行徑,都寫在哪兒了?”我可沒說寫在上麵。但是,這些書信會讓皇後有所行動的。還有……宋璘從桌下取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外麵還用綢緞嚴嚴實實地包裹著。他愛惜地把盒子抱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中央。揭開好幾層綢緞布之後打開蓋子,裏麵躺著的是一枚印章,上麵用黃金雕刻著一道蜿蜒盤轉的華麗龍紋。宋璘肆無忌憚地拿在手中的印章,分明就是王的金寶[1]。……蓋上這個印章的話,皇後便能知曉高麗國王站在誰的一邊,以及為什麼要寫這樣的信了。宋璘帶著邪惡的笑容,用力地在空白紙張上按下印章。一張、兩張,蓋著鮮明璽印的空白書信整整齊齊地堆了起來。宋邦英隻是張大了嘴巴看著他,直到最後一張,也就是第十二張紙也蓋上了璽印,他才愣愣地低語道:居然把金寶都帶來了……如果殿下知道了……”用不著擔心殿下,因為他會比任何人都積極地參與到這個計劃之中。”你說王上嗎?”雖然現在這些紙上隻是孤零零地印著王的印章,但是我們的人會把這個帶去大都,他會在那裏監視前王的一舉一動,並且在這些紙上寫滿讓皇後忌憚的事情。殿下會在合適的時間親自前往大都,把前王貶為僧侶,並請求皇後把公主嫁給王琠。這個請求,應該正合皇後的心意。宋璘自信滿滿地說道。但是宋邦英看著在空中搖晃的金寶,眼神因為不安而變得黯淡。話說,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現在在高麗境內,已經沒有誰能比得上你我兩家了。洪子藩也好,齊安公也好,他們再怎麼費盡心思,也都是半個身子已經埋進黃土的老人了。前王派大部分都被驅逐到了元朝,剩下的那些已經棄暗投明,對我們俯首帖耳,他們萬萬不敢抵抗我們。前王也隻是一門心思撲在皇室的事務上,對高麗沒什麼興趣。我們多此一舉地出麵挑撥,不是自找麻煩麼?萬一連高麗境內已經清理幹淨的地盤都失去了,那可如何是好?這樣一來,你那未來的宏偉計劃也會付之東流,不是嗎?當然,我也知道你在丁酉年受過嚴重的心傷,傷口到現在還沒痊愈……”你以為我是因為玉芙蓉的事情懷恨在心,所以才這樣做的嗎?為了給一個已經死掉的女人報仇,所以才這樣纏著前王不放,你是這麼想的?砰!宋璘蠻橫無禮地狠狠將金寶拍在桌子上,方才一直悠閑淡然的眼睛迅速充血變紅。這是事實嘛,宋邦英沒有說出這句差點就脫口而出的話,隻是咂了咂嘴。你錯了,哥。宋璘咬牙切齒地說道。宋邦英看著堂弟,再次覺得自己的話命中了要害。但是宋璘用力地搖搖頭,極力否認道:你以為,我們還可以無休止地揮霍時間嗎?不是隻有洪子藩、齊安公會老去,王也老了。即使明天就臥床不起,那也沒什麼奇怪的。如果王在這個時候倒下了,前王就會重新繼位。如果不在王逝世之前,在前王培養更強大的皇室勢力之前動手,現在的富貴和權勢最終都會化為泡影!有點緊迫感吧,哥!”我知道了,知道了。是我目光短淺,抱歉。宋璘兩手緊握著桌子邊沿,咆哮著說道。宋邦英被他一陣數落,尷尬地撓撓後腦勺。即便如此,他心裏也依舊固執地認為,堂弟瞬間就變得如此激動,肯定是因為那個死去的女人。他不想再繼續惹惱宋璘,於是趕緊將自己起草的文稿收好。把這份草稿和蓋有金寶的紙張拿去交給護軍宋均。他會在明天和使節團一起前往大都,之後便會著手實施我們的計劃。”宋均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什麼嗎?”那還用說。如果他對自己要做的事情一無所知,我會讓你把書信交給他麼?宋璘十分不悅,當麵譏諷道。別人都知道的事情,為什麼總是最後才告訴我?宋邦英心裏也不痛快,他忿忿不平地把隻蓋有金寶印章的書劄一張張收拾起來。竟然淪落為一個幹雜活的人,宋邦英雖然對自己的處境非常不滿,但他還是強忍了下來。盡管遭受著譏諷和怠慢,但是若沒有這個堂弟,他不可能坐到密直副使的位置,還得到王的厚愛。表麵上看,堂弟的確無比淡定從容,但那也是因為宋邦英當了他的出氣筒,接受並容忍他偶爾的突然發狂和暴怒。如果沒有他,宋璘什麼事都辦不成。我的角色就是安撫和寬慰堂弟,讓他能夠好好辦事。他在心裏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職責,然後收起不爽的心情,靜靜地走出了房間。關上門之後,身後便傳來咣的一聲,是什麼東西猛摔在地上的聲音。開始發作了啊。宋邦英後悔了,剛才他不應該冒失地提到無比。他擔心房間裏的騷亂會把人招來,於是提心吊膽地站在門口沒敢離開。他對那個女人的迷戀如此之深,所以才急切地想要除掉前王啊!宋邦英不由得發出一聲歎息。無比,一個即使死了也在迷惑人心的可怕女人,也是讓英明的堂弟無法走出執念,終於把他變成了瘋子的女人。她那妖邪的魅力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宋邦英無從得知,但是她活著的時候宋邦英就很討厭她。每當看到她毫無顧忌袒露肌膚的輕浮樣子,他都會湧上一陣不悅和反感。所以,隻要二人出現在同一場合,他就會轉過視線避免去看她。但是現在回想起來,他的回避其實是出於一種畏懼。如果被她那黏膩妖豔的肉體纏住,自己好像就無法活命了。她的胴體能夠激起任何一個男人的情欲,但也是不可承受之重,隻要嚐過一次,任你百煉鋼也隻會化為繞指柔,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直到耗盡所有的精氣,最終剩下一副軀殼而已。她死了以後,宋璘的內心也跟著變成了一片廢墟。年邁的王即使懷裏摟著淑昌院妃等其他女人,也依舊思念著她。想著他二人英明一世卻難過美人關,宋邦英為自己的畏懼找到了切實的依據。東西破碎的聲音持續了好一陣才安靜下來,房間裏麵的騷亂好像也停止了。接著,安靜的房間裏傳出了奇怪的細微聲響。宋邦英把耳朵緊貼在門縫上,很快便聽出那是宋璘在抽泣,他的心裏猛地一個激靈。嗚嗚——仿佛是老舊的家具在風中吱呀作響的聲音,讓人聽得直起雞皮疙瘩,他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宋邦英眼看著一向冷酷無情的堂弟居然哭了,堂弟對那個讓他悲傷到流淚的前王到底心懷有多大的仇恨,宋邦英完全不得而知,他隻知道,過了今晚,前王定然不會高枕無憂。再說,前王乖戾的脾性與宋璘相比,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除非將對方徹底鏟除掉,否則兩人的衝突就不會停止。想到這裏,宋邦英突然一陣戰栗。現在,戰鬥已經正式拉開了帷幕,他沒有別的選擇。宋邦英靜靜地按壓著懷裏的書劄,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