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邦英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房間裏隻亮著一支燭火，顯得無比昏暗和陰森。為了不讓光芒透向外麵，四周還用厚厚的帷帳圍了起來，散發著神秘而又危險的氣息。這種氛圍和堂弟十分相像。宋邦英和往常一樣皺著眉，但眉間的褶皺變得更深了。他走向坐在桌子前方閉目養神的宋璘，說道：東西拿來了。宋邦英從懷裏取出折疊整齊的紙張，剛放在桌上，之前還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的宋璘就睜開了眼睛。他輕輕地抬起手指，為了避免紙張生出褶皺，打開的動作也十分克製。宋璘狹長的眼睛一目十行地瀏覽著文書，這期間宋邦英一直倚靠房門站著，不安地觀察著外麵的動靜。看到堂兄坐立不安手足無措的樣子，宋璘的目光依舊盯著文書，輕聲問道：怎麼了，哥？”我進來的時候，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我已經格外謹慎了，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來的路上好像沒有被人跟蹤啊，但是……我還是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我們。”那雙眼睛，確實存在。”什麼？你早就知道了？宋邦英大吃一驚。宋璘淡定地閱讀完文書，輕輕地把它放在桌子上。前王派來的探子而已，不用在意。”探子？你的意思是，我們引起前王的懷疑了嗎？怎麼會？這麼說來，我們所做的事情，前王已經全部知曉了……”那倒沒有。宋璘看到宋邦英嚇得麵色慘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必如此擔驚受怕，你怎麼那麼膽小？哥哥以為，被探子跟蹤是這一兩天的事情嗎？從第一次見麵之後，前王就一直在監視我。就是要讓他以為我在他掌控之中，這樣我才能更加輕易地操縱他。我們的前王殿下還不懂這個道理，倒也是單純可愛。”前王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他還以為我是站在他那邊的呢。我現在悄悄地給他透露點這邊的動向，他便會像魚兒聞著誘餌一樣。宋璘自信滿滿地斷言道。宋邦英撫著胸口，離開房門向堂弟走了過去。他用餘光掃了一眼打開放置於桌子上的文書，用卑微的語氣小聲問道：好吧，讀過之後覺得怎麼樣？”你的字跡非常柔和啊，哥。”別說廢話，好好斟酌上麵的內容。寫成這樣就行了嗎？有沒有需要添加或者刪除的部分？使節明天就要出發了，會把請求前王回國的表文呈遞給皇上。所以，我們必須在今天晚上全部完成才行。”寫得很好，非常好。沒有需要刪改的部分，就用這個吧。不同於宋邦英一臉焦躁，宋璘欣然地點了點頭。他這個堂弟，無論何時都是一副過分悠閑的態度。你太沒有危機感了。要是皇帝順利接納了表文，把前王送回來可怎麼辦？如果當時，我們能趕在洪子藩教唆王上之前動手就好了！宋璘重新把紙張折疊整齊放好，宋邦英埋怨似的斜眼看了他一眼，嘟囔道。前王謜被趕下王位之後，定居元朝已有好幾載了。那段時間，他們傾注了無數的努力，為的就是徹底推翻前王，讓他無法東山再起。他們努力爭取寶塔實憐公主的支持，想讓謜失去強大的政治靠山。出於這種目的，他們想促使公主和瑞興侯王琠成婚，還把王琠作為禿魯花送去了大都。同時，知都僉議事閔萱作為使臣前往元朝，又帶去了請求允許寶塔實憐公主改嫁的表文。他們大幅削減前王在大都用於居留和維持體麵的支出，從經濟上大力壓製想要在皇宮中培養勢力的謜。見年邁的王沉迷於淫欲之事和女色，他們就不斷地向王提供娛樂。與此同時，為了徹底掃除高麗殘餘的前王的支持者，他們忙碌地奔走於宮廷內外。就這樣下了五年的工夫，他們也算成果頗豐。前王盡在宋璘的掌控之中，他還以親族為中心在王的身邊安插自己人，牢牢地鞏固了自己的勢力。從表麵上看，他不過是個正三品的承旨，但實際上卻可以左右王的想法。不過，他還是不滿足，認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隨時可能對他們造成威脅的前王這一毒瘤尚未根除，作為禿魯花前往大都的王琠也很難與公主見麵。更讓人失望的是，膽小怕事的閔萱並沒有將表文上呈皇帝，最終無功而返。另外，臣子之中不隻有王派和前王派，還有意圖讓王和前王父子和解的人士。這些人也不可小覷，他們經常站出來阻礙宋璘的計劃。前王第四位妃子——順和院妃的堂叔洪子藩，還有駙馬齊安公都是父子和解派的代表性人物。他們這一次甚至都說服王上，將正式請求前王回國的表文呈奏給了皇帝。如果前王回國，他們一帆風順的計劃無疑就會受到牽製，宋邦英的焦慮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宋璘卻冷笑一聲說道：前王不會回來的，他在皇室紮實地積累著人脈，想在那裏幹出一番大事。這樣的前王為什麼要回高麗，回來和他厭惡透頂的老人拌嘴嗎？他可不是等閑之輩，即使皇帝讓他回高麗，他也會想方設法地留在那裏。”那樣的話，為什麼需要這份密函呢？有什麼理由，非得寫一份不希望前王回來的密函呢？宋邦英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紙張，湊到宋璘眼前晃了幾下。這封書信和洪子藩說服王上寫的表文正好相反，裏麵寫的是國王其實並不想讓兒子回國的內容。這其實不是呈給皇帝的書信，而是交給皇後的。所以，我才讓你用畏兀兒文書寫。宋璘淡淡地解釋道。哥哥也知道，皇後正代替處於彌留之際的皇帝處理國事。看到皇帝病懨懨的樣子，皇後那邊的當務之急是穩固繼承人的身份，這就是現在的局勢。然而皇後的兒子尚且年幼，海山那個侄子又是個豪傑，他的勢力正在快速壯大，這對皇後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威脅。此外，先帝的外孫，也就是與眾多皇室王公都搭上了關係而且備受矚目的前王，與海山王子過從甚密，皇後正看不順眼呢。在這樣的狀況下，我們滲入皇後及她的親信之中，徹底廢除前王，再把會積極協助皇後的王琠推舉為高麗的下一任王。哥明白了麼？”可是，我擬定的草稿隻說不要讓前王回國……宋邦英悄悄地將遞到宋璘麵前的文書放了下來，話尾含糊其辭。通過宋璘的表情，他知道這個堂弟肯定另有打算，隻不過沒有提前告訴他，而堂弟的準備從來沒有馬虎過。他猜得沒錯，宋璘站起身，將堆放在桌子邊上的書劄拽了出來。這是要呈給皇後的書劄，會把前王忤逆皇後的所有行徑一一上報給她。宋邦英順著宋璘的眼神示意，打開一封書信看了起來。第一封書信就讓宋邦英瞪大了眼睛。你……這到底是什麼！宋邦英滿臉驚愕，握住書信的手也哆嗦著顫抖起來。急忙打開第二封、第三封書信看過之後，他的臉色變得如同手裏的白紙一般蒼白。宋邦英把總共十二封書信全部打開，胡亂地放滿一桌。他皺著眉頭看向宋璘，桌子上麵的紙張一塵不染，全都是空白的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