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知道他的本名。這個名字取自我所信奉的聖經裏的人物約瑟[1],約瑟遭眾弟兄嫉恨,被賣去埃及為奴,後被任為宰相。我確定那個人原本並不是奴隸。別乞一邊拿起脖子上那個鑲有寶石的十字架,一邊說道。包括她在內的大部分克烈部人都是聶斯脫裏派基督教徒,也就是景教信徒。蒙古貴族大都信奉佛教,而伊斯蘭教信徒與景教信徒也不在少數。據野史載,成吉思汗對宗教寬容,要求無區別尊崇所有宗教信仰。海山雖一心向佛,但依然忠實於先祖的教誨,沒有對別乞的信仰做出任何評價。奴隸的本名是什麼,現在這個名字取自於誰,都不重要。那人身份低賤,卻擁有著與之不相匹配的才能。重要的是這個家夥本身而已。他不想急於表露出湧上心頭的好奇,於是竭力控製自己的語氣,自然地問道:嗯,你在何處又是如何得到他的,別乞?”父親隨安西王去往甘肅的時候,從當地一個那顏的手裏買來的。當時由速卜拖著受傷的身體試圖逃跑,卻被人抓回來打了個半死。主人暴跳如雷,揚言要將其扔到塔克拉瑪幹。父親勸說他的主人,既然要扔去沙漠倒不如賣與自己,並答應會給予他豐厚的報酬。所有人都反對父親這麼做,不明白父親為何要買下一個將死的奴隸。父親說是因為喜歡那雙眼神才買了他。所以,其實是父親救了由速卜一命。”之前的主人又是從何處得到由速卜的?”聽說是從路過的商隊手上買來的。當時那商隊也難以將其馴服,於是便賤價把他賣了出去。那之前的事情由速卜一直閉口不言,我也就不得而知了。許是傷得太重記不起來了罷。”哼。一聲冷哼過後,海山像是陷入了沉思,突然安靜下來。過了許久,他回過頭看向別乞,無比真摯地說道:把由速卜讓給我罷,別乞。”那怎麼行,海山大人!馬背上的別乞急得跳了起來。您剛才也聽見了,我說過,就是給我一百名奴隸也換不走由速卜。海山大人也一樣不行。”你對他有意,對罷?你難道不想跟那個家夥一起生活,生兒育女嗎?”這與您無關!別乞的臉紅得像一團火,無所畏懼地朝海山大喝道。這回她是真的生氣了。少女情真意切的純粹情感被人解讀成了赤裸而粗俗的欲求,王子的麻木不仁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可是海山並未止步於此,反倒加大了火力。你聽說過有哪家名門之女愛上了奴隸,還嫁給了奴隸?你肯定不曾耳聞。不過,你應該聽說過,跟主子偷情的奴隸都難逃一死。”我並沒有!由速卜對女人也不感興趣!”由速卜對你也不感興趣,是嗎?”這種話,你不必與我說!海山這句毫無人情味可言的話語戳疼了少女內心的傷痛。她咬著牙,噙著淚。天呐,別乞。海山故作親切地喚了聲她的名字。倘若你將由速卜讓與我,他便能作為我的部下出戰。如果他在戰鬥中立了功,也許還會成為那顏,而不再是個奴隸。到時候我就同你父親說,你將與我的伯克成婚,如此一來你父親自然不會氣到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到那時,沒錯!我可以幫你撮合這樁婚事。而且,我也不會將你遣回哈拉和林。我們一起翻越阿爾泰山罷。別乞眨巴著眼睛,止住了淚水。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她終於還是選擇了妥協。好,那我就把由速卜獻給大人。不過,我要跟您說清楚,我之所以將他獻與您,是因為想作為一名戰士留在這裏,並以此來感謝海山大人的寬宏大量。與她高聳入雲的漂亮鼻子一樣,別乞樹立起高高在上的自尊心。海山望著她,心滿意足地笑道:謝謝你,別乞!現在試著以女人的身份來勾引由速卜罷。”都說了不是那樣的!別乞的臉再次紅了起來,馬背上的她又一次急得跳了起來。她實在忍受不住,嗖的一下策馬狂奔而去,穿行於軍營裏的營帳中。海山望著她的背影,笑得合不攏嘴。這時,床兀兒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搭話道:一介奴隸怎可成為伯克呢。還請大人三思啊……”那個家夥救下你兒子,對他驚歎不已之人不正是你嗎?你剛才不是也看見了嘛,他為了救出別乞,把十幾個千夫長百夫長打倒在地。而且,那家夥還將我從刺客手裏救了出來。我不認為那些刺客的實力在伯克之下。那家夥的實力強大到超乎我的想象。”論實力,確是如此。”論實力?言下之意是還有其他顧慮?”那家夥救出小兒後曾與臣會麵,他的態度令人惴惴不安。他沉著冷靜,誌行高潔,平和的氣韻足以壓倒別人。倘若主人的意願違背了自己的判斷,難保將來不會忤逆犯上。”哼,這話倒是讓我更有興致了。床兀兒錯愕地望著微笑的海山。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來到了海山的宿營地,一直等在那裏的脫脫迎上前道:大都、高麗來信。海山接過脫脫恭恭敬敬遞上的信劄,就地打開大致掃視一番後,冷哼一聲,嘴角露出一抹血腥的微笑。是益智禮普化王上寄來的信劄啊。皇室近況如何啊?床兀兒一副很明了的樣子詢問道。海山立刻折起信劄道:王上讓我小心皇後派來的刺客。這信劄若能早一點送到該有多好啊,益智禮普化!雖然早一點遲一點結果都還是一樣。總之,益智禮普化幹得不錯。”最信賴的人往往也是最值得懷疑的人。信中都說了些什麼?是什麼讓您懷疑益智禮普化王上呢?脫脫瞥了眼海山手裏攥著的信劄,耳語道。寄信人是個毒蛇一般的家夥。現在裝作支持我,站在我這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反咬我一口。不過,被咬的對象若是我的敵人那就另當別論了!毒藥也是藥,一樣有用處。”益智禮普化王被趕出高麗,其實也是那些人的陰謀吧?聽到床兀兒的低語,海山用餘光看了一眼自己的宿營地。他並沒有回答床兀兒的提問,而是低聲向脫脫問道:別乞的奴隸呢?”派伯克跟著他進入宿營地了。”好。你們兩個,現在退下吧。還有,不要讓任何人在營地附近走動。尤其是別乞,她肯定會來。你們一定要把她攔住,直到我說可以進來的時候為止。“是。”<\/a>兩名萬夫長交換了一下詫異的眼神,然後便退下了,海山則迅速進入自己的帳篷之中。別乞的奴隸正站在營房的正中間。海山輕輕地對站在他身邊的伯克做了一個手勢,他便一陣風似的走出了營地。隻剩下海山和奴隸兩個人,帳篷立馬就陷入了好似狂風過境後的寂靜。咯噔,海山的腳步聲格外響亮。接著又響起了他在鋪著虎皮的椅子上坐下的聲音,咕嚕咕嚕倒酒的聲音,還有暢飲一口的聲音。這期間,奴隸卻始終像個透明人似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