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眸能夠“看見”的是,泠玖炎終於把心裏真正所想說出口了。她這樣的女兒對誰——即使是泠氏這樣的大家族——來說都是一個累贅。她又何必苦苦哀求母親。她又何苦擔著母親的憂慮呢。
“母親,孩兒要離開了,您保重!”
旋眸迅疾離開母親的寢室。她在離開的時候,狠狠地嗅著泠玖炎的味道。她要牢記這樣的味道。她要牢記:擁有這樣的味道的人是陰毒的,他隻要寥寥幾句話,便可使你的苦苦哀求所得統統消散;擁有這樣的味道的人是不可信的,他的手段裏含著隨時隨地致你於傷心之地的可能,即使他是你的血親。
這樣苦痛的明白。
旋眸終於步出了泠家大宅。她要求步行離開泠家大宅。她在泠家無數人的注視之下,昂首挺胸地離開。囚禁了她整整一十六載的泠家大宅,她如今終於可以將之撇在身後了。她看不見這樣的龐然大物,她一生都不想再看見它,一生都不再想回到裏麵去。
致命的離開。
即使是在她離開的時候,她的母親銀痕都沒有走出那間點燃著檀香的寢室。但她知道,跪在蒲團之上的母親日日夜夜所做的祈禱,都是為了她這樣的女兒。離開的時候,她還嗅到她已經牢記住的味道,隻屬於泠玖炎的味道。他親自送到泠家大門的人,不是她。他敢不恭敬嗎?!他敢在茶昶皇子的權威之下端著泠氏當家的架子嗎?!他敢不領著泠氏上下恭送茶昶皇子嗎?!
她的腳步在移動,在人群裏移動。她是天生雙目失明的人,但卻撇下了軟轎,撇下了茶昶皇子的護駕,不僅如此,她還擋開了隨身使女的攙扶,肆意在人群裏移動。她聽到無數陌生的聲音,嗅到無數陌生的味道,感覺到無數陌生的人,感受到有生以來的自由與暢快。她猜想周圍的風景一定相當地漂亮;她猜想人們在看到她的時候一定是帶著讚賞的目光;她猜想以後的日子裏她可以經常走在人群裏,呼吸著這個人間的真正的味道……她告訴自己,她已經離開泠家了,已經離開泠玖炎了,可是,為什麼心裏竟是隱隱地疼痛呢?已經告誡自己要忘卻泠家的一切,甚至忘卻仍舊生活在苦痛之中的母親,可是,為什麼在驀然回首的時候,眼前那片絕對的黑暗裏竟閃爍著慘烈的光芒?
陽堂!陽堂,你在哪裏?你可知道,你的旋眸已經逃出來了?陽堂……旋眸這樣的呼喚隻能藏在心裏。茶昶的味道已經逼在身邊。她想再次肆意走去,卻被茶昶一把抓住。
“旋眸,日後有的是行走的機會。現在,我們要盡快趕回京城去。”茶昶說。
但茶昶的話沒有入了旋眸的耳朵。她太歡欣。她還沒有真正想過,她是已經逃離了泠家逃離了泠玖炎,但卻是依靠著茶昶皇子的力量。
茶昶不是泠玖炎這樣的邊陲巨賈,他是泠玖炎花費巨資從千裏萬裏之外的京城引到西沃來的,他還不是普通的京城人氏。京城皇家主宰著整個天下的命運,茶昶皇子或許隻需一句話,便可使生靈塗炭,便可摧毀一切。她會想到這些的,隻不過,當她終於想到的時候,她不該做的事情都已經成了難收之覆水。
茶昶要盡快趕回京城去,並非僅僅是為了向皇室引見他自己挑選的王妃。他的父皇還沒有在十五位皇子當中挑出儲君的人選。他的父皇雖然還不算太過老邁,但身子骨卻一日不如一日。人間事詭異多變,人間人叵測心機。
“旋眸,上轎!”茶昶索性下了命令。
旋眸微微地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