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寢室裏設著一個香案，上麵供奉著觀音菩薩。旋眸不知道觀音菩薩是如何模樣，也不知道她能否聽得到她的母親的禱告，更不知道，這樣一位聽說相當端莊的菩薩願不願意憐憫一位可憐的凡塵女子。
旋眸走進母親的寢室的時候，嗅到了檀香。母親深愛著的檀香，供奉著觀音菩薩的時候專用的檀香。旋眸不知道為什麼母親會如此鍾愛這樣的檀香，也不知道為什麼在供奉觀音菩薩的時候母親要點燃這樣的檀香。她沒有問過。她從來都不會去費某種口舌之力。
母親在頌經。
旋眸熟悉母親的寢室裏的一切擺設。因為她，一十六年來，這房裏的擺設從沒有片刻的變動。她的隨身婢女侍立在房外，伺候母親的一應婢女也都侍立在房外。她徑自走進房裏，走到母親的身邊，和母親一起跪在那張香案之前，一起向觀音菩薩默禱。
旋眸在很久以前便想告訴母親，她天生雙目失明，或許是因為她在前世犯下了難以饒恕的大罪，她要在今世承受怎樣的痛楚，都是為了贖罪，都是她自己應得的懲罰，都是她自己的事情；她想請求母親放棄這種毫無用處的禱告，重新做那絕世美麗的銀痕小姐，重新和玖炎公子夫唱婦隨、琴瑟相合；她甚至想要對母親說，母親這樣的犧牲令女兒痛苦，令夫君痛苦，令整個泠氏家族痛苦……可是，當和母親一同跪在蒲團之上的時候，當聽到母親虔誠的頌經聲的時候，當感覺到母親的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萬般慈愛的親情的時候，她沒有辦法說出口。母親如此決絕，甚至不惜擯棄曾經萬般恩愛的伉儷之情。
母親的頌經聲停了。
旋眸眨著漂亮的大眼睛，望著眼前的絕對的黑暗。她伸手摸索著，摸索到了母親的手。她笑了笑。她能感覺得到，母親也正帶著慈愛的笑容望著她唯一的孩子。
旋眸欲言又止。母親卻說：“孩子，你已經長大了，已經是大人了……”
旋眸不明白母親這句話的含義。她早已不是孩童了，她的心境早已超越了十六歲。
“……孩子，你長大了，為娘也老了……”
旋眸聽出母親的聲音裏有著些微的倉皇。她驀地心酸。她緩緩撫摩母親的麵頰，柔柔地笑，說：“您的肌膚依舊光滑細嫩，您的聲音依舊柔軟纖細，您哪裏就老了！”
“……唉……”
旋眸最是聽不得母親的歎息。她知道這樣的歎息裏承載了太多的東西，她知道在獨守空房的將近二十年裏，這樣的歎息發生過無數次。每當聽到這樣的歎息，她總是帶著憤恨去想念那個風流倜儻卻異常無情的男人，盡管這個男人對她的疼愛超越了他對他的所有的妾室的寵愛。她心疼她的母親，可她在麵對這樣的歎息的時候卻束手無策，甚至不敢在母親的眼前落下淚來。她握著母親的手，因為淚水而不敢開口。
母親輕輕地撫摩著女兒的長發，說：“為娘不知，對你的這樣的慈愛還能持續多久……”
有一顆水珠滴落到旋眸的手背上。那是母親的淚珠，碩大的淚珠，她知道。她永遠都不想母親說這樣的話。可是，她能夠想得明白，為什麼母親要說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