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梯由黑暗通向光明,四周刻著精美的唐卡。在這些唐卡中,我一眼就認出了六世達賴倉央嘉措的畫像。莫非這道石梯通向的正是倉央嘉措的墓室?
六世達賴倉央嘉措為僧了性修仙。正所謂為僧者,萬緣都罷;了性者,諸法皆空;修仙者,骨之堅秀;達道者,神之最靈而心淨則孤明獨照,心存則萬境皆清。
我不時抬頭仰望石梯盡頭的那抹光亮,似曾感覺自己正從地獄通向天堂。我在心頭默念倉央嘉措的情詩,“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在拉薩的大街上流浪,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我似乎回到了三百多年前的拉薩。少年倉央嘉措落發授戒的五世班禪大師,五年後又該再次為之授比丘戒了。倉央嘉措依約去往日喀則紮什倫布寺,但是他瘦削的臉上,烏雲密布,神情決絕。班禪大師祈求勸導良久,倉央嘉措隻是沉默以對,然後毅然起身、奔跑。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音,隻有他的喘息聲,他的腳步聲,空曠的大廳裏回聲發出沉重的回響。
他跪在大殿之外,給大師磕了三個頭,反反複複隻有一句話:“違背上師之命,實在感愧”。之後黯然離去。在後來的許多天裏,倉央嘉措不僅拒受比丘戒,而且要求大師收回此前所受的出家戒和沙彌戒。他痛徹肺腑地泣曰:“若是不能交回以前所受出家戒及沙彌戒,我將麵向紮什倫布寺而自殺。二者當中,請擇其一!”
時光已經遺忘了五世班禪大師三百年前的那個回答。我們隻知道,倉央嘉措走了,從此再也沒回到過拉薩。倉央嘉措命運坎坷,從坐床之日起,身份一直遭到質疑。最大的質疑者是第巴,桑傑嘉措的政敵拉藏汗。作為當時西藏最有權勢的兩個人物,拉藏汗和第巴,桑傑嘉措的政治矛盾似乎是命中注定的。第巴,桑傑嘉措在長達十五年的時間裏,始終隱瞞著五世達賴辭世的消息,秘不發喪。有一種說法是第巴,桑傑嘉措正忙於新修布達拉宮及金身大浮圖,是以不得閑暇。顯然,這不過是一個借口,真實的目的,是在他與拉藏汗的政治角逐未獲得勝利之前,想以“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方式穩定西藏的局勢。
倉央嘉措本是一個有血肉、有欲望、渴望著愛情的凡俗男人,命運卻非要將他推上神壇,成為至高無上、無欲無求、俯仰眾生的達賴活佛。但他在內心深處卻無時無刻不想念在墨脫勞動的時光,想念跟在母親才旺拉姆身後放牧的歲月,想念美酒、犛牛、節日,想念那些天各一方的帳篷,想念兒時的夥伴和初戀情人,還有母親在雪山上唱出的比銅號還要亮亢的歌聲。他試圖從經卷的包圍中突圍,從各種政治勢力的圍攻、暗算以及可怕的咒語中逃遁,哪怕成為一個普通的僧徒和凡人,也會感到無比幸福。
清康熙四十五年(公元1706年)十一月十一日,特立獨行的倉央嘉措被“解送”北京途中,在大西北的青海湖畔,時年24歲的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卻在此神秘消失,不知所蹤,給後人留下了一個難解的曆史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