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老頭子,這個山裏平時估計見不到幾個人,您有這把年齡了,估計也是兒孫滿堂了,何必再待在這裏,不如去外麵好好享享福。
老頭子說,我在這裏已經快三十年了,人也是有感情的,在這裏待久了,也慢慢習慣了這裏的山,這裏的水,和這裏的人,讓現在突然離開這確實有點舍不得。何況,我的兒子、兒媳婦、孫兒現在都在這裏呢。
二刀問,在這?在哪?我怎麼沒看見。
老頭子說,他們都睡了,都在樓上呢,都睡了,睡了,睡得可香了。
我突然覺得這個老頭有些神神叨叨,但又一想,在這荒山裏呆久了,平時也見不到幾個人,性格怪一點也正常。
隻是這個時候,老頭子問了我們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他問,毛主席現在還好嗎?
我頓時覺得一陣天混地轉,這都是什麼年代了,他居然還不知道毛主席早在幾十年前就歸西了。我又覺得這個老頭好笑,又覺得他可憐。在這封閉的山裏待久了,早就和外麵的世界脫節了。二刀笑著說對他說,老大爺,毛主席已經過世三十多年了,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
那個老頭一聽,先是不信。直到他走到我們跟前,一個一個挨著問我們後,他才相信了。老頭子頓時老淚縱橫,我們幾個坐在一邊,不知道說什麼好。半響,那個老頭又問我們,那周總理呢?
我說,老大爺,周總理也早都去世了,他和毛主席都是1976年去世的。
老頭子聲音顫抖著說,這麼好的人,這麼好的領導怎麼就走了啊,老天不長眼,不長眼啊……
吃過飯,李瘸子喊老頭子算賬。老頭子用算盤鼓搗了半天,走到我們麵前說十五。最初我還以為我聽錯了,我問老頭子,多少?十五?
老頭子說,我這可是公道價,沒有多收你們一分錢,你看看菜單,回鍋肉三塊錢一份,涼拌三絲一塊錢,青椒肉絲兩塊五……老頭子將一張已經泛黃的菜單擺在桌前,我看到那張菜單上還寫著毛主席萬歲的字樣。
李瘸子從包中掏出了五十塊錢給老頭子。他接過錢,在燭光下看了半響,才幽幽的說,原來你們現在用這種錢了。老頭子補完錢,就開始收拾碗筷。
我的目光無意中落在了掛在牆上的掛曆上。掛曆的日期卻是1973年6月7日。我用手捅了捅李瘸子,用目光掃了掃牆上的掛曆。三十多年前的掛曆怎麼還會掛在牆上,這個老頭子腦袋不會有問題吧。
坐了一天的車,滿身的疲憊。因為第二天還要趕路,吃過飯,我們幾個就回房休息了。老頭子說,你們早些休息,我也要睡覺了,兒子和孫子還在等我呢。在回房間的路上,次仁旺堆自言自語的說,這一路都無人煙,怎麼會還有旅店?
躺在床上,我越想越不對。我對李瘸子說,你還記得不,剛才我讓老頭子給我們換房間,他說的是客滿了,沒房了。
李瘸子躺在床上,似乎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淡淡的說,對啊,這有什麼不對的,快點睡吧,少疑神疑鬼的,沒病都會被自己嚇出病來,快睡吧,明天一大早還要趕路。
我說,那個老頭子說的客滿了,沒房了。老大,他說的是,客滿了,沒房了。
李瘸子這才反應過來,客滿了?我操!也就是說,這鬼地方除了我們六個人以外,還住了其他人。可是這裏安安靜靜的,不像有其他人,甚至除了我們的說話聲,周圍死一樣的安靜。
話正說著,隔壁房間裏突然傳來一陣老頭子的聲音。老頭子像是正在和一個人說話,我和李瘸子忍不住好奇,躡手躡腳的走到牆邊,透過牆壁之間的縫隙往那邊看,這一看差點嚇得要了我們的命。
昏暗的燭光下,老頭子正抱著一個骷髏頭,又是親,又是摸。老頭子說,孫子,好好睡吧,爺爺給你講個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老頭子得了重病,活不了多久就要死了。但是他舍不得他的兒子,舍不得他的孫子,有一天晚上,他悄悄的拿起刀,割下了他兒子和孫兒的頭。從此,他們三個永遠的在一起了,永遠也不分離……
那個夜晚,我和李瘸子呆呆的坐在床前,雙手緊緊的握著半自動步槍,目不轉睛的望著微弱的燭光,一夜未眠。我對李瘸子說,我終於明白老喇嘛為何要給我們槍了。李瘸子說,我們自己選擇的路,哪怕跪著也要走下去。無論前方是天堂還是地獄,卡瓦洛日,我們來了。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們六個逃出了那家恐怖的路邊旅店。在車上,李瘸子掏出了昨晚老頭子找給他的一大堆零錢。在燦爛的日光下,那幾張綠油油的冥幣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