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軒左手拉著韁繩,右手拿出了那把短刀,端詳了兩眼,緩緩說道:“不瞞娘子,我確實想了雲竹的事情,不過並非男女之情,而是他們兄妹竟是那樣不同。雲竹全無心機,冒頓卻是狡詐詭譎。”
林豔楠點了點頭道:“我原以為冒頓是個英雄人物,沒想到他竟是那樣凶殘,連自己的爹和弟弟也殺。”
王軒歎了口氣:“娘子,很少有人非白即黑,大多數都有仁義道德的一麵,也有卑鄙齷齪的一麵。若是我們處於冒頓那個位置,父子相殘手足互鬥,難保不會被逼到弑父刃弟的地步。
冒頓的所作所為有他的無奈,就拿這次議和來說吧,我料想他根本不想締約,但上郡一敗元氣大傷,他怕秦軍窮追猛打,所以才同意建互市,這樣做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這個人早晚有一天還會犯我邊關。”
林豔楠有些驚訝:“那為什麼還要和他們議和呢?”
王軒回頭望望已被甩在身後的漠北答道:“大秦也禁不起折騰了,打仗勞民傷財,國庫若是耗光了,就隻能加稅,一而再再而三,怕就要官逼民反了。現在要停戰休養生息,哪怕隻有幾年的光景,也能讓大秦緩過一口氣來。”
王軒不再講話,臉色透露了一股憂鬱。夫妻兩人又趕了幾裏路,下馬休息並肩而坐,王軒這才開口。
“娘子,人人都說做官好,可我這個官做的卻像在刀尖上走路,不但自己時刻有危險,連你都要被牽連進去。”
林豔楠輕輕的靠在王軒的肩上,隨行的秦兵已經知道她是女扮男裝,林豔楠也不再避諱。
“相公,要不等回鹹陽,你就把官辭了吧,我們找個地方,蓋幾間屋子種幾畝地,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好不好?”
王軒無奈的笑了笑:“哪裏有那麼簡單,已經攪到裏麵去了,抽身而退就難了。上郡這邊血雨腥風,但都是直來直去的硬刀子,鹹陽那邊有太多的軟刀子了,表麵上和風細雨,背後爾虞我詐,恨不得將對方吞了。除非分出勝負,否則誰也別想過太平日子。”
王軒回上郡沒多久,匈奴就遣使締約,邊關開放互市就此敲定。從上郡開始,逐步向東擴展,凡有駐軍的邊境郡縣,均設立互市。
起初,中原百姓不敢在互市做買賣,都是地方官府收購物資後與匈奴交易。隨著互市日益繁盛,參與者漸漸多了起來,市場規模不斷擴大,開放的次數也由每月一次擴展到兩次。
互市興起,匈奴所需之物通過牛馬牲畜以及各類皮革就可換得,中原百姓也得到了實惠,邊關果無戰事。
嬴政采納了王軒的建議,在上郡以北修築城郭,接納匈奴人居住,分給田地房屋,傳授耕種之術,三年內免稅,大秦得以拓疆擴土。
等到一切穩妥,王軒已在上郡待了整整三年。嬴政下旨褒獎有功人員,蒙恬晉升太尉,扶蘇加封萬戶,王軒則晉級為廷尉位列九卿,奉召回鹹陽述職。
回鹹陽這一路,王軒心情怎麼都好不起來。從上郡之戰到互通互市,都是他一手策劃,現在可謂功德圓滿凱歌還朝,但在這背後卻是大秦匈奴近十萬士卒傷亡,無數的生靈埋骨塞外。
有一段日子,王軒一閉眼就會想起羅烈那張英武卻又不失憨厚的臉,雖然他知道戰爭就是這樣殘酷,卻也久久不能釋懷。
戰爭是和平的天敵,而戰爭卻又隻能用戰爭來結束,這是一種矛盾的殘忍。
北疆安定王師凱旋,嬴政排鑾駕出城十裏迎接。王軒下馬伏道叩首,嬴政微笑著道:“一別三年,愛卿受苦了,快快平身。”
王軒這才起身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天子,隻見嬴政雖然仍是氣度不凡,但與三年前那位偉岸的帝王相比,瘦削了很多,頭發白了一多半,額頭添了幾道深深的皺紋。
王軒鼻子一酸幾乎墜下淚來,躬身道:“微臣無能,辦差不力,使聖上懷憂,臣之罪也。”
“愛卿遠涉艱難,平定百年邊患,創立奇勳,何罪之有,”嬴政扶起王軒執手道,“快隨朕入城吧。”
嬴政的手又冷又濕,王軒的心忽的沉到穀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