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遠賭的,是他的不信任和骨子裏的自負。
他幾次三番的改圖紙,已經讓他起疑,於是,待到他在欲帶走汶希未遂的第二天,來對他說,要換回原來的設計時,他認定了他有問題,卻不想,還是低估了他的深沉心機。
他沒有按著何一遠的意思更換炸藥,他賭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計劃中準備用的炸藥,才是對的那一個。
可是,當千禧教堂衝天的火光冉冉升起,他便知道,自己犯了怎樣愚蠢的錯誤,他怎麼會低估了那樣一個心機深沉,並且藏而不露的人呢?
晨落在那一刻清楚的意識到,留在Tencati家族中的那個炸彈,每一個設計都會精確無比,何一遠當著眾人的麵找他說要換炸藥,他證明了自己的清白,而他自己,卻因為自負,陷入了背叛的深淵,永世不得救贖。
沒有什麼好辯解的,是他親手取出了炸藥,親手布置好一切,親手讓Tencati家族的所有,灰飛湮滅。
是他低估的何一遠對人心的把握,他的自負,親手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推進深淵。
他小心的將繃帶輕柔上汶希纖若無骨的左手,然後抬眼看她,他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卻發覺自己竟然看不清她的樣子。
其實,他知道,Alessandro Morsut不過是在試探,依他極強的占有欲和之前流露出對汶希的那些情意,即便是存心懲罰,他也不見得會容忍自己觸碰汶希,尤其是在眾人麵前。
隻是,他卻不知道,他會試探自己到一個什麼樣的地步。
要他脫了她的衣裳?要他吻她?還是其他?
他已經害得汶希身心俱創,所以,到了此刻,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在她的累累傷痕上再添上新的一道。
從前,每一次見到她,他總會告訴自己,他沒有錯,隻有忍耐了眼前,才能謀取將來。
可是,隨著時間一天一天的推後,她的身上,眉梢眼底,那些傷痛越來越甚,藏都藏不住,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一開始就做錯了。
有腥甜的液體,不斷從脾肺之中,湧進口裏,他覺得冷,空氣稀薄。
想要最後一次看看她的容顏,費力的眨眼,再眨眼,卻還是隻有一片空茫的白,什麼也看不到。
他的身體開始止不住的痙攣,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劇烈的疼。
他不知道她在哪裏,隻能對著前方,眼神空洞的綻開溫柔微笑,一字一句,用盡全力。
“……我一直在想……該怎樣來贖罪……原想著總有一天……我會有機會……重新奪回Tencati家族的……一切……”
他已經無力壓抑口中翻湧著的腥甜,連努力咽下都不再做得到,隻能痛苦的蜷曲著身體,任那些溫熱的液體,溢出他的唇角。
他在心內歎息,知道這豔紅的顏色會傷她多深。
於是費力的擴大著唇邊的弧度,那樣用力,那樣用力,想要讓她安心。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錯了……汶軒和我……想的……其實都是……隻要你幸福……”
滿口鮮血,從他的腔深處,順著咽喉,驀然噴湧而出。
他的身體漸漸僵冷麻木,慢慢的,連疼痛也不再感覺得到了。
那些亮眼的白光,一點一點散去,然後,他的世界,霎時柔和了下來。
晨落,清晨降落的孩子,從天堂,到地獄,路過人間。
美麗的男孩和女孩笑著,一遍一遍喚他的名字。
一滴血淚,從他幹涸空洞的眼中緩緩掉落,而他的唇角,那抹溫柔笑意,永恒成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