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苦雨淒風(2 / 3)

南宮夫人眨了眨眼睛,麵上亦不知是哭是笑,心裏也不知是悲是喜,卻有兩滴淚珠流下麵頰,哽咽道:“想不到我們終又重見到了你,更想不到最愛打扮的你會變成這副樣子,你……你難道窮瘋了麼,連衣服也舍不得買一件。”

魯逸仙淚痕未幹,大笑道:“我不是窮瘋了,卻是小氣瘋了,就在我的破麻袋裏,雖然有百萬錢財,我卻舍不得動用一文。”

南宮常恕含笑歎道:“你這樣做全是為了她麼,唉!真是……”

南宮夫人嗔道:“你看你,在孩子麵前,說話也不知道放尊重些。”言猶未了,滿帶淚痕的麵上,又不禁展開了一絲微笑。

這三個老人雖然滿心憂鬱,但心中卻又不禁充滿了重逢的喜悅,刹那間,他們似又回到了那飛揚著的青春歲月,連騎縱橫江湖,含笑叱吒武林,二十年的時光,有時雖然是那般漫長,有時卻又仿佛覺得十分短暫。

南宮平望著他們三人含淚的歡笑,含笑的眼淚,隻覺心中的悲哀,也隨之衝淡不少,笑道:“二叔好酒量,可要小侄……”

言猶未了,突聽窗外一聲大喝,三支長箭,帶著一連串鈴聲穿窗而入,“奪”的一聲,三支箭並排插入高堆著的紅木箱上。

魯逸仙麵色微變,卻又笑道:“好極好極,想不到綠林強盜用的響箭,居然照顧到大哥的家裏!”

南宮常恕一笑道:“射箭人腕力不弱,不知是哪一路的好漢?”

隻聽廳外厲聲喝道:“任狂風、秦亂雨率領三山十八寨各路好漢,前來向南宮山莊南宮莊主討一些盤纏,是開門恭迎,是閉門不納,任憑南宮莊主自便。”語聲嘹亮,中氣十足。

南宮常恕微一皺眉,道:“風雨雙鞭怎地又出山了?”

魯逸仙道:“若換了現下的黑道朋友,隻怕連這一些過節都不願再講,人一到了,立刻動手。”

南宮夫人笑道:“難怪你已有百萬家當,原來你對現下強盜的行情如此熟悉……”含笑一望南宮平,倏然住口。

大敵當前,他三人卻仍言笑自如,直似未將那橫行一時的巨盜“風雨雙鞭”看在眼裏,南宮平暗暗忖道:“原來媽媽少年時也會說笑的。”

廳外又是一聲大喝,道:“要好要歹,快些答複,喝聲三響,弟兄們便要破門而入了!”接著便有人叱道:“一!”

魯逸仙雙臂一振,身形暴長,橫目笑道:“小弟還未老,老大你怎樣?”

南宮常恕捋須笑道:“哥哥我又何嚐老了!”

魯逸仙大笑道:“好好!”突地一拍腰邊,隻聽腰邊突地鈴聲一響,笑道:“現在麼?”

南宮常恕道:“自然!”

南宮夫人輕笑道:“好好,你們兄弟的‘護花鈴’仍在,我這枝花卻已老了。”

窗外又是一聲大喝:“二。”

魯逸仙狂笑道:“我兄弟未老,你怎會老了?老大,急先鋒還是小弟麼?”

南宮常恕道:“好。”

“好”字方自出口,魯逸仙身形突地一躍而起,淩空一個翻身,落在南宮常恕伸起的雙臂上。

南宮常恕猛地厲叱一聲:“去!”雙掌一翻一送,魯逸仙身形便有如離弦之箭般直飛出去。

隻聽“蓬”的一聲,廳門四開,接著“叮當”一響,一條金線,自門外飛入,又一條金線,自南宮常恕掌上飛出!

又是“叮當”一響,兩條金線,糾結一處,南宮常恕大喝道:“來!”門外響起一聲驚呼。

餘音未了,“呼”的一聲,魯逸仙身軀便已筆直飛了回來,左掌之上,纏著一條金線,右掌卻夾頸抓著一個身軀高大的老人,魯逸仙手掌一甩,將之重重甩在地上,赫然竟是“風雨雙鞭”中的任狂風!

南宮平倒抽一口涼氣,心中不知是驚?是佩?

凝目望處,才知道那兩條金線之上,兩端各個係有一顆金色的小鈴,魯逸仙身形借著南宮常恕掌力飛出時,掌中金鈴便已飛出,南宮常恕掌中金鈴亦自飛出,兩顆金鈴一搭,金線互結,南宮常恕掌力回收,魯逸仙淩空一擊而中,抓起任狂風,便已借勢飛回,當真是其去如矢,其回如風,來去空空,急如閃電,對方縱是一流身手,卻也要措手不及,無法防範。

南宮平隻覺心頭熱血一湧,忍不住脫口道:“好個護花鈴!”

廳外卻又亂成一片,一個蒼老的語聲狂呼道:“廳裏的可是‘風塵三友’麼?”

南宮常恕、魯逸仙相視一笑,隻見任狂風已掙紮著翻身爬起,麵色一片蒼白,滿帶驚駭之色,顫聲道:“果然是‘風塵三友’!”

魯逸仙笑道:“多年不見,難為你還認得我兄弟。”

任狂風頹然長歎一聲,垂首道:“在下縱已不認得三位,但這一手‘驚虹掣電,奪命金鈴’的絕技,在下卻再也不會忘記。”

魯逸仙大笑道:“驚虹掣電一金鈴,鈴聲一振一銷魂……哈哈!大哥,想不到你我偶然練成的遊戲,倒被江湖中人說成了武林絕技。”笑聲突地一頓,轉首道:“你既然還記得我兄弟,難道便忘了昔年在我兄弟麵前發下的重誓!”

任狂風垂首歎道:“在下若知道南宮山莊的莊主,便是昔日‘風塵三友’中的冷麵青衫客,鬥膽也不敢踏入南宮山莊一步。”

魯逸仙冷冷道:“如今你既知道了,此刻又當怎地?”

廳外長階下仍然亂成一片,任狂風回首大喝道:“秦老二,快帶弟兄們退出山莊一裏之外,‘風塵三友’在這裏!”

喝聲方了,秦亂雨已一掠而上,目光轉處,變色道:“果然是三位大俠,想不到我弟兄二十年苦練,卻仍然擋不住魯大俠的淩空一擊!”

狂風驟雨中,隻聽階下有人厲聲喝道:“什麼‘風塵三友’?我弟兄遠道而來,難道就憑著這句話空手而回麼?”十數條人影,一擁而上。

“風塵三友”麵色凝重,默然不語。

秦亂雨霍然轉身,道:“誰說的?”

兩條目光閃爍、短小精悍的褐衣漢子,攘臂而出,左麵一人冷冷道:“要好朋友走路,至少總得掏些真家夥出來,三言兩語,就濟得了事麼?”

右麵一人回首喝道:“各位弟兄,此話可說的是?”

眾人雜亂地哄應一聲,任狂風一笑道:“原來是白寨主。”含笑走到他兩人身前,接著道,“如此說來,兩位想要些什麼呢?”

左麵一人低聲道:“弟兄們千裏而來,最少總得混個千把兩銀子的盤纏錢,兩位雖是前輩,也得照顧照顧咱們這些苦弟兄。”

任狂風哈哈笑道:“一千兩銀子夠了麼?……拿去……”雙掌一翻,隻聽“砰!砰!”兩聲,白氏兄弟慘呼一聲,狂噴了一口鮮血,滾下了長階,任狂風含笑道:“還有哪位弟兄要拿盤纏的?”

四下漫無回應,隻聽慘呼之聲漸漸微弱,終於寂火,隻剩下風的呼嘯,雨的滴落,十數條大漢站在一齊,竟連大氣都不敢喘。

任狂風麵色一寒,厲叱道:“退下去!”十餘條大漢一個個麵如土色,齊地翻轉身軀,蜂擁著奔下長階,再無一人敢回頭望上一眼。

“風雨雙鞭”一齊回轉身來。南宮常恕歎道:“你我相識多年,兩位亦未曾忘記我兄弟,說來彼此已可算是故人,隻是我此刻已遇非常之變,不能以酒為兩位洗塵,兩位如有所需,我還可略助一二。”

任狂風垂首道:“莊主如不怪罪,我兄弟已是感激不盡……”

南宮常恕道:“既是如此,我也不願再多客套,今日就此別過。”雙手一抬,拱手送客。

任狂風、秦亂雨躬身一揖,方待轉身,魯逸仙道:“且慢,兩位方才由莊前進來,不知可曾遇著那些點蒼弟子?”

秦亂雨道:“點蒼門人,此刻已傷殘過半,除了點蒼燕、黑天鵝兩人外,能戰的隻怕不多了。”他微一思忖,已知魯逸仙問話之意,說完之後,立刻躬身告退。這兩人當真不愧是江湖大行家,見了眼色,便已知道別人心意。

魯逸仙回到廳中,一抹麵上雨水,沉聲道:“外圍既已空虛,大哥你何不乘此時機,將箱子運至莊外?”

南宮常恕慘然一笑,道:“諸神使者,已來過一次,但卻仍未說明交寶地點,箱子縱然運出,卻要送到何處?”

魯逸仙呆了半晌,突地仰天長笑,笑道:“無論何時,無論有多少人阻攔,憑我們幾人,還怕闖不出去麼!”

他身軀一動,掌中的金鈴,便隨之叮當作響,鈴聲清越,在風雨中仍可遠遠傳送出去。

南宮平望著他掌中的金鈴,想到這三個老人方才的威風,反複低誦著:“驚虹掣電一金鈴,鈴聲一振一銷魂!”這兩句似詩非詩、似歌非歌的詞句,心中豪氣逸風,目光也閃出了喜悅的光彩。

魯逸仙笑道:“孩子,你可聽出這鈴聲有什麼奇異之處麼?”

南宮平含笑搖頭。

南宮夫人道:“這金鈴本是你爹爹的傳家之物,共有三對,別的似乎還無什麼異處,但隻要其中一對金鈴一振,另兩對便也會同時作響,古來高深樂理之中,載有‘共振’一詞,這金鈴雖非樂器,但這種現象卻與音樂中的‘共振’相同。”

她自懷中取出一雙金鈴,南宮平伸手接過,魯逸仙掌中金鈴一振,南宮平掌中的金鈴果然也發出了一種清越的“嗡嗡”聲響。

南宮平不禁大奇,他卻不知道天地之大,萬物之奇,其中的確有許多是不能以常理解釋的事物。

南宮常恕道:“昔年我三人闖蕩江湖之際,隻有你母親武功最弱,我們生恐她落單遇險,是以便將這金鈴每人分了一對,她一遇險,鈴聲一響,我們這兩對金鈴,便也會生出一種奇異的共振感應,便可急往馳救……”

魯逸仙大笑接口道:“是以你爹爹便將這金鈴取了個奇妙而好聽的名字,名曰‘護花’……”

南宮常恕笑道:“這‘護花鈴’三字,倒不是我杜撰而出,昔年,漢獻帝愛花成性,唯恐飛雀殘花,是以便在官園中的花木上,係了無數金鈴,隻要雀鳥一落花上,金鈴之聲大震,而宮廷中的‘護花使者’,便會即來驅鳥,當時京朝中人,便將這金鈴稱為‘護花鈴’,後來詩人,也作有‘十萬金鈴常護花’之句,我取的這‘護花’兩字,也不過隻是用的這個典故。”

南宮夫人輕輕一笑,道:“幾十年前的事,還說它做什麼,平兒,你若是喜歡,這一對金鈴你就收著吧,以後你若是在江湖間……”她突地想起愛子即將去向不知名的遠方,笑容一斂,立刻染上了一重沉重的憂鬱。

南宮常恕微微一歎,將金鈴交給南宮平,道:“這一對你也收著吧,你爹爹媽媽再也沒有別的東西給你,這兩對金鈴,你要好好珍惜,將來……”說到“將來”兩字,他也不禁長歎一聲,默然無言,目光沉重地投落到廳外的苦雨淒風之中,遠處仍是一片黑暗。

南宮平手捧著四隻金鈴,無言地垂下頭去……

魯逸仙目光一轉,朗聲笑道:“你父母都將金鈴送給了你,我若再留下,莫叫你將我這二叔,看作當真這般小氣,來,拿去,好生藏著,將來若是遇著合意的女子,不妨分給她一對!”

南宮平躬身接過。

南宮夫人強笑道:“無論如何,今日我們重逢,總該慶祝,我去做兩樣小菜,讓你們小酌兩杯,好在這裏多了魯老二和平兒,我也可以放一下心了。”

魯逸仙道:“三妹……呀,大嫂,何須你自己動手?”

南宮夫人目光一陣黯然,嘴角卻仍含笑道:“下人都早已打發走了……”語聲之中,她身形已轉出廳後。

南宮平見到媽媽竟自己操作起來,不禁暗中長歎一聲,立定誌願要將家業恢複,不讓媽媽受苦。

南宮常恕解開了那些護鏢而來、苦戰受傷的大漢的穴道,再三道歉。那些鏢客見到這衣衫襤褸的禿頂老人,竟然就是昔年以輕功拳掌名震江湖的魯逸仙,不禁大是驚異,見到南宮平這神龍門下的弟子,神情也頗為謙卑,知道這大廳中已無自己出力之處,再者也實在傷重疲乏,便到後房安歇了。

魯逸仙望著他們的背影,微微歎道:“江湖中若是沒有這一些熱血的義勇男兒,隻怕再也無人願叫子弟學武了。”

酒菜簡潔而精致,但眾人心頭卻多感歎,南宮常恕持杯四望,緩緩道:“二弟,今後你我持杯同飲的機會,隻怕又要多了。”

魯逸仙道:“自然。”

南宮常恕道:“不知道江湖間還有多少人記得我們這‘風塵三友’?”

魯逸仙心頭一動,道:“大哥你莫非又要重出江湖了麼?”南宮常恕以一絲微笑掩住了神色間的黯然,道:“這山莊我已賣了,月底便要遷出,日後少不得又要過一過四海為家的日子。”

南宮平變色道:“賣了?”

南宮常恕道:“賣了還不見得夠數……”

魯逸仙拾起了那隻麻袋,朗聲笑道:“我這隻麻袋中便存百萬財富,大哥你要用多少?”

南宮常恕仰天笑道:“我自幼及長,遍曆人生,卻始終不知道貧窮是何滋味,如今有了這個機會,怎肯輕輕放過,二弟,你且放下這些,先來痛飲三杯。”

南宮平見到他爹爹如此豪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魯逸仙道:“貧窮滋味麼?卻也不是……”突地大喝一聲,“什麼人?”手扶桌沿,長身而起。

門外夜色沉沉,風雨交加,隻聽一陣沙沙之聲,自長階上響起,魯逸仙立掌一揚,掌風過處,廳門立開,門外卻見不到半條人影。

南宮父子、魯逸仙麵色齊地一變,一陣風撲麵而來,風中似乎帶著一種奇異的腥臭之味。

南宮夫人恰巧端著一盤素雞自廳後走出,目光轉處,隻見門外黑暗中突地亮起了兩盞綠油油的燈火,心頭一顫,脫口呼道:“蛇!”“當啷”一聲,手中瓷盤落到地上,跌得粉碎。

隻見這兩點綠火搖搖晃晃,自遠而近,南宮平低叱一聲,身形離椅而起,卻被魯逸仙一把拉了他的手腕,道:“且慢!”張口一噴,一股銀線,激射而出,宛如一道銀虹般,射向那兩點奇異的綠火。

腥風之中,立刻彌漫了酒香,南宮平知道魯逸仙這種以內力逼出的酒箭,威力非同小可,隻見那兩點綠火果然一閃而滅。

“嘩”的一聲,酒箭射在地上,聽來宛如一盤珍珠灑落玉盤。

南宮常恕皺眉道:“武林中自從‘萬獸山莊’火焚之後,已未聞再有能驅蛇役獸的高手,這條蛇豈非來得甚是奇怪!”

言猶未了,那兩點綠火竟又再冉冉升起,接著,遠處突地響起了一陣樂聲,自漫天風雨中嫋嫋傳來,其聲悠揚,非絲非竹,那兩點綠光竟隨著樂聲越升越高。

南宮常恕麵色微變,一把抄起桌麵上的酒壺,隨手一揮,一道酒泉,自腳邊直落到門外,他左手又已拿起了銅燈,俯身一燃,隻聽“蓬”的一聲,烈酒俱都燃起。

火光照耀中,隻見門外石階上,一條粗如海碗般的青鱗巨蛇,紅信一閃,倒退了數尺。

魯逸仙驚呼一聲,卻已遠遠退到廳角。

南宮夫人微微一笑,道:“想不到魯老二還是如此怕蛇。”

魯逸仙道:“你又何嚐不怕!”

南宮平恍然忖道:“難怪他見到那幫關外惡鬼那般畏懼,原來他並非怕人,隻是怕蛇而已。”

火光一閃而滅,樂聲更複尖銳,南宮夫人素手一揚,兩點銀星,激射而出,綠火應手而滅,巨蛇一陣翻騰,自長階上滾落了下去,樂聲一變,突地由尖細變為雄渾,接著竟是震天般一聲虎吼,一條白額猛虎,自長階下直躥上來。

南宮平厲叱一聲:“畜生!”一個箭步,躥出廳外,那猛虎正自淩空撲了下來,南宮平身形一閃,便掠在猛虎身後,猛虎前爪落地,後爪一掀,南宮平擰腰錯步,滑開七尺。

猛虎狂吼一聲,隻聞腥風漫天,震得廳中杯盞,俱都落在地上,吼聲之中,虎尾一剪。

南宮平聳肩一掠,掠起一丈,那猛虎一撲、一掀、一剪,俱都落空,氣性已自沒了大半,南宮平身形淩空一翻,頭下腳上,一掌劈將下來,隻聽又是震天般一聲虎吼,鮮血飛激,這一掌竟生生將虎首擊碎,南宮平身形借著手掌這一擊之勢,又自掠起,乘勢一足,將猛虎踢落長階下,右足之上,都已沾著一串虎血。

這一閃、一滑、一躍、一掌、一足,不但動作一氣嗬成,快如閃電,而且姿勢輕鬆美妙已極。

魯逸仙目光轉處,撫掌大笑道:“好身手呀好身手,畢竟不愧是神龍子弟……”

話聲未了,樂聲又是一變,絲竹之聲全寂,金鼓之聲大震,霎眼之間,風雨中充滿了瘋狂而原始的節奏,四條長大的黑影,自黑暗中旋舞而出,跳躍著奔上石階,竟是四隻力可生擒虎豹的金毛猩猿。

朦朧光影中,隻見這四隻猩猿,滿身金光閃閃,目中更散發著猙獰而醜惡的光芒,揮動著長臂,咧張著血口,發出一陣陣刺耳的呼嘯,在右階上不停跳躍、旋轉,與那瘋狂的鼓聲,混合成一幅原始的畫麵。

南宮常恕變色低叱道:“平兒,回來。”

南宮平頭也不回,雙拳緊握,麵對著這四隻猩猿。

隻聽暗林中突地響起一陣奇異的語聲:“南宮常恕,你還死守著大廳作甚,還不趕快退去,神獸一至,你們便死無葬身之地了!”語聲尖細,似有似無,自瘋狂的鼓聲中縹緲傳來。

南宮平大喝一聲:“放屁!”呼呼兩拳,直擊而出。

兩股拳勁,衝破風雨,筆直擊向當中兩隻猩猿身上。

這兩隻猩猿怪嘯一聲,身子一翻,速翻兩個筋鬥,落下石階,足爪方一點地,再翻兩個筋鬥,霍地又掠了上來,金睛閃閃,白牙森森,四條長臂一振,直朝南宮平撲了上去。

南宮平擰腰轉身,“雙龍出雲”,急地攻出兩掌,哪知道兩條猩猿形狀雖笨拙,身手卻靈活,竟似也懂得武功,怪嘯聲中,長臂揮動,竟將南宮平的身形籠罩於一片金色光影之中,舉手投足間,居然暗合武功解數。

另兩條猩猿齜牙一笑,踏著那瘋狂的節奏,亦朝南宮平直逼過來,長臂飛舞,加入戰團。

鼓聲越來越急,這四條猩猿的身形越舞越急,隻見一團金光,圍著一條灰影,在風雨中往來旋轉。

南宮常恕雙眉微挑,一步掠出,呼呼攻出兩掌,強勁的掌風,將一隻猩猿擊開一丈,滾到地上。

魯逸仙閃身一掠,突地撮口長嘯起來。

嘯聲高亢,上衝霄漢,久久不絕,直震得四下木葉,簌簌飄落。

暗林中的鼓聲,節奏一亂,那四隻金毛猩猿頓時身法大亂,南宮常恕掌勢一圈,“砰”的一掌,擊在一隻猩猿的胸膛上,這一掌滿蓄真力,便是巨石也要被他擊成粉碎,隻聽這猩猿怪嘯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翻滾著落下石階。

魯逸仙嘯聲不絕,雙拳齊出,那猩猿仰身一躲,魯逸仙急伸右足。輕輕一鉤,“撲”的一聲,猩猿翻身跌倒。魯逸仙手掌疾沉,閃電般抄住了這猩猿的雙足,猛地大喝一聲,雙臂展動,竟將這身長一丈的猩猿。呼地掄了起來,乘勢一連掄了三圈,手掌一鬆,那猩猿便直飛了出去,遠遠落入暗林中。

南宮平精神一振,雙拳一足,將另一隻猩猿踢飛三丈。

此刻鼓聲雖又重震,但剩下的一隻猩猿,卻再也不敢戀戰,連滾帶爬地如飛逃去。

魯逸仙伸手一拍南宮平肩頭,哈哈笑道:“好孩子,好武功!”

南宮常恕麵對風雨,朗聲道:“各位朋友聽好,此刻‘南宮山莊’有的是巨萬財寶,隻要朋友們有意,盡管憑本領取去,又何苦偷偷躲在暗林中,卻叫些不成氣候的畜生出來現醜!”

暗林中鼓聲已然漸輕漸緩,絲竹之聲又複響起。樂聲變得輕柔而美妙,鼓聲低沉,更仿佛一聲聲敲在人心底。

一陣風吹過,風中不但已無腥臭,反而帶著一種縹縹緲緲、不可捕捉的奇異香氣,令人神誌為之一蕩,心旌幾乎不可自主,沉沉的夜色,淒涼的風雨,卻仿佛染上了一層粉紅的顏色。

突地,暗林中亮起了四道炫目的燈光,燈光連閃幾閃,石前那一片方圓三丈的空地上,竟出現了六個身披純白輕紗,頭戴鮮花草笠的窈窕少女,踏著那輕柔而動人的旋律,輕回曼舞起來。

雨勢不停,霎時間便將這六個少女身上的輕紗,淋得濕透。

於是純白的輕紗,就變成了透明的顏色,若有若無地籠罩著那青春的胴體……

樂聲更蕩,少女們的舞姿也更撩人,南宮平劍眉一軒,回轉頭去,卻聽魯逸仙朗聲笑道:“平兒,你回頭作甚?”

南宮平呆了一呆,不知該如何回答。

魯逸仙笑道:“人生在世,什麼事都該經曆經曆,這蕩魄魔音,銷魂豔舞,倒也不是經常可以看得到的,你如輕輕放過了,豈非可惜?”

南宮夫人笑道:“你怎地如此不正經,平兒年紀輕輕,你叫他怎能有那般‘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定力,不去看它,雖然著相,在他這樣的年紀,也隻得如此了。”

魯逸仙哈哈笑道:“我叫他看,正是要磨煉磨煉他的心神定力,好叫他日後再遇著這般局麵,不致手足失措。”

南宮平見到這三個老人在如此猥褻邪淫的場合之中,仍有如此泰然自若的神情,若非有十分坦蕩的胸襟,怎會有如此開闊的氣度?心中不禁大是讚歎,微笑回首道:“孩兒隻是見不得這種做作而已,其實又怎會被這般庸俗的脂粉所動?”

魯逸仙大笑道:“正是正是,心中有了超塵絕俗的佳麗,又怎會再被這般庸俗脂粉所動!”

南宮平麵頰微微一紅,隻聽暗林中又自傳出一陣語聲:“豔紅十丈中,多的是這些樂事,你的心可曾動了麼?你隻要不再固執,這些春花般的美女都可供你享受,你又何苦如此固執,硬要將金銀財寶送給別人享受?”

南宮常恕麵沉如水,微微皺眉道:“二弟,你可記得這種先以威逼恐嚇,再以色誘的手段,武林中有誰最最慣用?”

魯逸仙目光一轉,沉吟道:“大哥之意,難道說的是昔年‘萬獸山莊’的女主人得意夫人?”

南宮常恕道:“得意夫人自從‘萬獸山莊’火焚之後,雖然久已銷聲匿跡,今日這一些做作,也遠不如昔年她的手段厲害,但方法作風卻與她昔年如出一轍,你若不信,且看今日此人威嚇色誘不成,必定立刻就要施出最後一手了。”

魯逸仙亦不禁皺眉道:“今日之事,若與得意夫人有關,倒是的確可厭得很,但自從‘萬獸山莊’火焚之後,江湖中便一直未有她的消息,難道這孤獨的女魔頭,昔年也曾收下了衣缽傳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