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平身形一起,石老大突地厲叱一聲,擰腰轉身,右掌急揚,掌中僅剩的一支判官筆,脫手飛出,帶著一股勁風,直擊南宮平後身!南宮平頭也不回,也不閃避,猛力前躥,這支判官筆雖然打在他身上,卻已是不能穿魯縞的強弩之末了。
李飛虯目光一閃,殺機突起,此刻石老二劍削來,他竟不避不閃,刀光一轉,一刀自石老大項頸,劈到脊椎盡頭,鮮血飛濺,俱都濺在麵上。
石老大狂吼一聲,反身撲上,李飛虯雙刀一挺,生生自石老大腹中穿過,但石老大雙掌箕張,也已勒住了他的咽喉,十指如鉤,深入肉裏,李飛虯雙睛一凸,七竅之中,俱都流出了鮮血。
石老二驚怒交集,狂吼一聲,一劍刺入了李飛虯的脅下,自左脅刺進,由右脅穿出,一柄三尺青鋒,竟齊根而沒。
李鐵虯雙刀劈下,一刀斬下了石老二右臂,厲聲嘶道:“拿命來!”
嘶聲未了,石老二亦自“砰”的一掌,著著實實拍在李鐵虯胸膛上。
李鐵虯狂吼著噴出一口鮮血,掌中雙刀,“鏘啷”落地,石老二右臂齊根而斷,卻看也不看一眼,好像斷去的不是他的臂膀,一掌得手,接著飛起一腳,直踢李鐵虯下陰“鼠蹊”大穴!
隻聽李鐵虯慘呼一聲,身軀拋起一丈,“砰”地落入了暗林,再也無法活命,黑道名手,“太行雙刀”,竟在刹那之間,一齊喪命。
石老二身軀搖了兩搖,嘴角泛起一絲淒惻的笑意,喃喃道:“老大,我為你報了仇了。”語聲方了,自己也當場暈了過去。
點蒼燕被任狂風一鞭掃在左肘上,隻覺一陣劇痛,痛徹心骨,目光轉處,見到石氏昆仲竟與對手同歸於盡,麵色更是大變,眨眼間滿頭冷汗拚落,暗歎一聲:“罷了!”
抬目望去,隻覺任狂風亦是麵色鐵青,他被點蒼燕一腳踢中胯骨,亦是奇痛攻心,耳中聽到“太行雙刀”的厲吼慘呼,知道這兄弟兩人已命喪此處,兩人目光相望,任狂風大喝一聲,揮鞭而上。
哪知點蒼燕突地低叱一聲:“住手!”
任狂風手腕一挫,長鞭回撤,點蒼燕目光四掃,滿地俱是血水,神色不禁一陣黯然,暗中歎道:“掌門師兄,你休要怪我膽怯,但我又怎能令點蒼一派的精銳,俱都喪在這一役之中!”
轉念至此,他牙關一咬,沉聲道:“你‘風雨雙鞭’今日召集了這許多黑道朋友來此,為的隻是那一批財寶麼?”
任狂風心中一動,雖然痛得滿頭冷汗,臉色絲毫不變,反而仰天狂笑道:“這般黑道朋友,若不為了財寶,不遠千裏而來,難道是瘋了麼?”
點蒼燕咬牙道:“你等奪得了財物,若是立刻遠離此地,快快分贓,快快回山,我公孫燕就放你等過去!”
任狂風狂笑不絕,道:“我等得手之後,自然拍掌就走,等在這裏做什麼,人道點蒼燕是個聰明人物,此刻怎會說出這樣的呆話?”
公孫燕目光一閃,突地探手入懷,任狂風心頭一驚,再退三步,隻道他要施出暗器,哪知公孫燕手腕一揚,竟向天甩出三道烏光,隻聽“波,波,波”三聲輕響,三蓬火雨,飛激四散,隻見十數丈方圓,俱是燦爛的火星。
任狂風心念轉處,已知他是召回同門,立刻撮唇長嘯一聲。
刹那間隻聽暗林中響起一連串低叱:“住手……住手……”
一條高大無比的人影,當先飛奔而出,一麵厲聲問道:“任老大,怎地了?”此人滿頭白發,聲如洪鍾,但神色之間,亦是狼狽不堪,衣衫透濕,又是血水,又是雨水,掌中一條烏骨長鞭,鞭梢伶仃地掛著一片慘白的皮肉,正是昔年名震天下的巨盜“風雨雙鞭”中的老二秦亂雨!
任狂風眉梢一揚,緩緩道:“點蒼燕撒手了!”
秦亂雨呆了一呆,嘿嘿笑道:“好,好……”見到地上“太行雙刀”的屍身,笑聲不禁一頓。
轉瞬間兩旁暗林中又有二十餘條人影飛奔而出,身軀有高有矮,身形有快有慢,其中十六條人影,目光一轉,便即掠到“風雨雙鞭”身後,另外四個高髻道人,三個持劍少年,卻掠到公孫燕這邊。
公孫燕目光一掃,神色更是黯然,一個紫麵黑髯的道人閃目望處,失聲道:“石大哥,石二哥……竟……”語聲顫抖,再也無法繼續!
點蒼派此番高手盡出,但此刻十七人中,竟死了九個!
秦亂雨目光一掃,神色也是一呆,喃喃道:“……十六……十七……十八……”瞠目大喝道,“林中還有人麼?”
喝聲淒厲,激蕩在急風苦雨的暗林,但四下卻漫無回應!
黑髯道人冷笑一聲,揚劍道:“不必問了,貧道雖已久久未開殺戒,但今夜卻也誅去了七個!”一串和著鮮血的雨水,自劍脊飛射而出。
秦亂雨大喝一聲,道:“好個惡道,你……”
任狂風伸手一拉他臂膀,道:“二弟住口!”轉目一望,冷冷道,“久聞點蒼‘黑天鵝’劍快如電,心狠手辣,今日一見,果然不錯!”
黑髯道人雙目一張,厲聲道:“不錯,我天鵝道人便是心狠手辣又當怎地,今日便要誅盡你這幫強盜!”
任狂風冷笑一聲,公孫燕歎道:“三弟,今日罷了!”
天鵝道人目光一涼,道:“什麼罷了!”
公孫燕麵沉如水,緩緩道:“讓他們過去。”
天鵝道人麵色一變,目光掃處,隻見點蒼門下,俱已神色狼狽,有的身上帶傷,有的長劍失落。
這性如烈火的點蒼劍手呆呆地怔了半晌,突又大喝道:“我點蒼門下,焉有見強而畏之輩!今日便是全都戰死在這裏,也要和他拚上一拚。”
公孫燕麵色一沉,叱道:“住口!”手掌一揚,道,“讓他們過去!”
天鵝道人雙拳緊握,全身顫抖,隻見任狂風呼哨一聲,十八條黑道群豪,俱一齊掠向莊院深處,天鵝道人顫聲道:“二哥,你……你難道要將點蒼派聲名一夕斷送?”
公孫燕長歎一聲,道:“三弟,你終是最不明白二哥的苦心……”
他目中突地閃過一陣殺機,接口道:“這幫黑道高手,到了莊院之中,豈非又是一場血戰,到那時無論誰勝誰敗,必定是互有虧損,我們等在這裏,以逸待勞,好好歇息一陣,無論是誰,隻要運送那批財物出來,你二哥豈會讓他們生出此莊?”
天鵝道人怔了怔,突地還劍入鞘,躬身道:“二哥深算,小弟不及,但望二哥恕小弟魯莽之罪。”
公孫燕環顧一眼四下的點蒼弟子,黯然歎道:“總之,為了那數十年前‘魔約’,今日我點蒼門下若能有一人生還,已是不易,我……唉!我但求那批財物,不被南宮世家中人護送出去,今日雖死無憾,掌門師兄又……唉!隻有三弟你正值英年,又是我點蒼派的第一高手,我點蒼一派今後的生死存亡,就在你一人身上了。”
天鵝道人木然半晌,緩緩轉過頭去,不願自己的淚光被人看見,四下的點蒼弟子,誰也沒有抬起頭來。
隻聽淒厲的風聲,在黑暗的林木中呼哨作響……急驟的雨點衝散了地上一攤攤炫目的鮮血……
夜更深了!夜更深了。
南宮平冒雨狂奔,一陣陣冷風,像刀一樣刮在濕透了的衣衫上。
十數個起落之後,他目光已可接觸到那巍峨的屋脊,有如史前的猛獸般在黑暗中矗立著,而那雄奇的滴水飛簷,卻像是它的一雙巨翅,要在這漫天風雨中振翼飛起。
南宮平心神一振,心神更急,所有不可理解的疑團,在片刻後便將得到答案,而他的心卻更像是一支掛在繃緊了的弓弦上的長箭。
幢幢屋影中有幾點昏暗的燈光,哪知“南宮山莊”昔日的輝煌燈火是多麼不同。
南宮平如風般撲上了一條長達二十餘級的石階--這是他自幼熟悉的地方,他腳尖接觸到這冰冷而潮濕的石階,心底卻不禁升起了一陣溫暖。
哪知就在這刹那之間,屋影中突地響起一聲輕叱:“回去!”三點寒星,呈品字形激射而出,兩急一緩,兩先一後。
南宮平目光指處,那原在後麵的一點寒星,勢道突地加急,南宮平大驚之下,擰身縮頸,隻聽“呼”的一聲,一道風聲自耳側掠過,風聲之激厲,幾乎震破了他的耳鼓,而另兩道寒星淩空一折,竟各個憑空畫了道圓弧,飛虹般擊向他左右雙脅,南宮平腳底一蹬石階,身形倒飛而起,一連打了幾個跟鬥,重又落到那一條長長的石階下,隻聽“叮”的一聲,兩點寒星交擊,迸出幾點火花。
這暗器手法之妙,力道之強,竟是南宮平生平未見,他再也想不到山莊中竟還有功力如此深厚的武林高手!
隻見屋中暗器一發,便重歸寂靜,也不知這一棟巨宅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隱藏著什麼危機?
“爹爹和媽媽,難道……難道已不在這屋裏了麼?”
南宮平不敢再想,身形一振,再次撲上,嘶聲喝道:“屋裏是哪位朋友!南宮平回家來了!”
喝聲未了,隻聽屋中一聲驚呼道:“是平兒麼?”一條人形,其疾如電,隨著呼聲飛掠而出。南宮平還未來得及閃避,這人影已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南宮平一掙不脫,心頭大震,閃目望去,隻見此人鬢發蓬亂,一雙眼睛,卻是慈祥而明亮,赫然竟是他母親!
他有生以來,做夢也未曾想到,他母親竟有如此驚人的武功,隻覺心中一呆。南宮夫人已一把將他擁入懷裏,顫聲道:“孩子,你回來了,你回來得正好!”一陣溫暖慈祥的母愛,使得南宮平所有的勞累、饑渴、驚駭、疑懼,在這刹那之間,俱都獲得了補償。
廳中燈火昏暗,一盞孤寂的銅燈,幾乎被那一陣方自乍開的廳門中驟然吹入的風雨吹熄。
燈火飄搖中,隻見數十口紅木箱子,高高堆在大廳中央,木箱上零亂地釘著一些暗器、弩箭。四邊的靠椅上,狼狽地斜靠著數條勁裝大漢,有的神情沮喪,滿身鮮血,有的氣喘咻咻,閉目養息,顯見已曾經曆過一場劇戰,甚至已都負了重傷。
在這零亂狼狽的大廳中,卻有一個神色仍然十分安詳的華服老人負手而立,門外的風雨,吹得他頷下的五綹長髯絲絲拂動,卻吹不動他恢宏的氣度,堅定的目光。
南宮平輕呼一聲“爹爹”,一步掠了過去,撲地跪在這老人身前。
南宮常恕輕歎一聲,伸手輕撫愛子肩頭,卻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南宮夫人輕輕遞過一條絲巾,擦幹了南宮平頭上的雨水和汗水,柔聲道:“孩子,這些日子來,苦了你了,以後隻怕……隻怕更要讓你吃苦了。”
南宮常恕黯然一笑,仍是默然無語。
南宮平見到他爹爹黯然的神色,見到他媽媽憔悴的容顏,再見到這亂成一團的廳堂,心裏更已是驚疑,也顧不得和他久別的雙親再敘家常,翻身站起,脫口問道:“爹爹,你將江南所有家店一齊賣去,是為了什麼?那點蒼派與我們素無來往,此刻為何圍住了南宮山莊,仿佛是要守護南宮山莊,但卻又似對我們不懷好意。還有,那在武林中隻聞傳言,卻無人見到的群魔島,又為什麼要和咱們作對?爹爹,請你快說出來,孩兒真的急死了。”
他一口氣說了出來,眼睜睜地望著他爹爹。南宮夫人幽幽一歎,道:“有話慢慢說,孩子,你怎麼還是這樣沉不住氣。”
南宮常恕麵色凝重,大步走到廳門,凝視半晌,突地轉過身來,躬身一揖,道:“各位請恕在下無禮!”
眾人俱都大奇,有的不禁掙紮站起,訥訥道:“這……這……”
話聲未了,隻見南宮常恕身形突地一閃,隻見滿廳人影拂動,四下的勁裝大漢,已一齊倒在椅上,昏睡過去,瞬眼間便發出了鼾聲,竟似睡得極熟。
南宮平見他爹爹在舉手之間,便將這些大漢的睡穴一齊點住,心下不覺更是驚駭交集,脫口道:“爹爹,你竟是會武功的!”
原來普天之下,再無一人知道南宮財團的主人竟是武功絕世的江湖奇士,就連他兒子都是此刻第一次見到。
南宮常恕麵壁而立,頭也不回,沉聲道:“平兒,你自幼錦衣玉食,凡事都由得你任性而為,即使犯了過失,你爹爹和你母親,也從未責罵過你一言半語,你可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南宮平雖見不到他爹爹的麵容,但見他爹爹雙肩顫抖,顯見心情激動已極,心下不覺駭然,惶聲道:“孩兒……不知道!”“撲”地跪了下去,失聲接道,“孩兒犯了過錯,爹爹原該責打的。”
南宮夫人麵容蒼白,急走兩步,突又頓住身形,掩麵道:“大哥……這……孩子為何如此命苦!”
南宮常恕仍未回頭,但身軀的顫抖卻更加劇烈,緩緩道:“我這樣對你,隻因你從今而後,非但不能再享受世上任何幸福溫暖,還要吃盡世人所不能忍受的折磨困苦,你可願忍受麼?”
南宮平強忍著眶中的淚珠,顫聲道:“孩兒為爹爹媽媽吃苦,本是應該的,但爹爹你總該告訴我,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廳外風雨敲窗,聲聲令人斷腸……
南宮常恕十指漸漸收縮,漸漸握緊了雙拳,語聲也更是沉重。
“南宮世家,富甲天下,”他沉聲道,“這財富是如何來的,你可知道麼?”
南宮平心頭一震,道:“難道……難道……”
南宮常恕截口道:“你的玄祖,本是個最窮困的人,他受盡了貧窮的折磨,發誓要成為天下的巨富,辛苦積下了一筆資本,隨著一幫海客到海外經商,哪知船到中途,卻遇見了風暴,你玄祖雖攀住一片船木,漂流到一個不知名的海島上,僥幸未死,但卻又變得雙手空空,一無所有了。”
他緊握雙拳,沉聲接口道:“他老人家發覺自己壯誌又複成空,不覺悲從中來,忍不住痛哭起來,哪知那海島並非無人的荒島,他老人家在絕望之中,忽然發覺這島上竟有許多個身穿古代衣冠的老人,原來這不知名的海島,竟是在武林中傳說最久也最神秘的諸神之殿。”
南宮平心頭又是一震,隻聽他爹爹接道:“那些老人問過你玄祖的身世與經曆,仔細將他老人家端詳了一遍,竟將他老人家留了下來。一晃三年,這三年中你玄祖受了許多折難,吃了許多苦,三年後那些人突然將你玄祖帶到海邊,海邊上竟已停泊了一艘巨船,船上堆積著無數珍寶!”
他頓了一頓,又道:“你玄祖正看得目定口呆,哪知那些奇異的老人卻將這艘海船送給了你玄祖,但是卻要他老人發下重誓,訂下契約,此後南宮一家,每隔一代,便要令長子帶著一批銀子,送到諸神殿去,每過一代,銀子便要增加一倍,除非南宮一族自絕後代,這契約便永遠不能違背……”
南宮常恕接道:“到了你上一代,這批銀子已堆成一個不可思議的數字,你祖父動用了所有能夠動用的銀子,才令你大伯將銀子送去,那時……唉!我還未成婚,你大伯卻已有了一個兒子。”
南宮平直到此刻,才聽到自己家族這一段神奇隱秘的曆史,聽到這裏,他已是滿身顫抖,滿頭冷汗,忍不住嘶聲道:“我那大伯父,此刻在哪裏?我那堂兄又在哪裏?”
南宮常恕身軀搖了一搖,道:“你大伯臨去的那一天,竟將自己新婚的妻子和方在繈褓中的嬰兒,一齊震斷心脈,因為他已算出,再過一代後,南宮世家便是賣出所有家財,也未見能將這一批銀子湊滿,他不忍自己後代受苦,也不願我再結婚生子,留下了一段沉痛的遺言,便帶著銀子去了,從此便再也沒有他的下落消息……”
他說到這裏,語聲中的淒慘之意,已令人聞之心寒。世人隻知道南宮世家富貴榮華,不可一世,又有誰知道南宮世家這一段充滿悲哀,充滿血淚,悲慘而神秘的曆史?
南宮夫人以手掩麵,哀呼道:“大哥,你……不要說了。”
南宮常恕麵對牆壁,直如未聞,一字一字地接口道:“你大伯走了不久,你爺爺也去世了,我在家裏守孝了三年,就出去打聽你大伯的下落,但是我們每代遵約將銀子送去時,都是事先便有諸神殿的使者傳來一封飛柬,指定一個港口,然後帶領前去,非但我們南宮世家中人不知道那海島真實的方位,茫茫人海中,更無一人知道諸神殿的所在。我在江湖中遊蕩了多年,到後來終於完全失望,卻不想在這一段日子裏,我遇著了你的母親。”
南宮夫人突地伸手一抹麵上的淚痕,走到南宮常恕身側,輕輕握住了他手掌,緩緩道:“你一定要說,就由我來說吧!”
“我一遇見你爹爹,”南宮夫人道,“就和你爹爹發生了情感,但是你爹爹卻總是躲著我,我又奇怪、又難受,一氣之下,就決定要嫁給另外一個人,那人也是你爹爹的朋友,哪知有一天……有一天你爹爹被人暗算,中了劇毒,毒發之後,將這一段往事都告訴了我,我才知道他避著我,原來有著這麼多苦衷,原來他知道南宮世家大廈將傾,不忍讓我晚來吃苦,更不忍……更不忍讓我們的孩子方一長成,就要替先人去還債,去吃苦!”
南宮常恕霍然轉過身來,燈光下隻見他麵容一片鐵青,目中卻是熱淚盈眶,沉聲接道:“但是你母親卻不怕這些,更不怕貧窮,她一夜之內,將我背到天山,尋著了解藥,於是我……我……”
南宮夫人緩緩倚到他身上,截口道:“於是我就再也離不開你爹爹,到後來,我們生下了你,我們要你好好享受一生,不願你辛苦學武,所以沒有傳你武功,哪知你卻天性好武,我們又不忍違了你心願,便如你願將你送到神龍門下,孩子……我們對不起你……”話猶未了,不禁又自低泣起來。
南宮平悲泣一聲,撲到他雙親身上。淒風苦雨聲中,他三人相互偎依,雖然心中充滿悲苦,但卻又充滿了至情至意。
南宮常恕輕撫著他愛子頭發,黯然道:“我隻望諸神殿的神柬遲些送來,是以我一直不願你成婚,哪知這次他們似乎已算定了‘南宮世家’再無餘財,竟不等你成婚生下後代,便將密柬送來,隻要我們一將銀子湊齊,那使者還會再來,將你帶走。孩子,這是你祖宗立下的誓,你爹爹……你爹爹,你媽媽雖然疼你,但是又……又怎能……”語聲未了,老淚縱橫而落。
南宮平突地挺起胸膛,道:“爹爹,媽媽,這是我們南宮一家該還的債,我們自然要還清……”
南宮夫人流淚道:“可是,孩子你……”
南宮平雙目厲張,牙關緊咬,堅決地說道:“孩兒我一定會回來的,那諸神殿無論多麼神秘,孩兒也發誓要回來奉養你老人家,那裏雖然有銅牆鐵壁,也困不住孩兒,何況,那些人既有諸神之名,又怎能強迫別人做不孝的人?”
南宮夫人淒然一笑,道:“好孩子……”
南宮常恕卻黯歎道:“隻是這一次……唉!群魔島裏的人,卻又在江湖中出現了,而且立心不讓我們將銀子送到諸神殿去。”
南宮平恍然道:“難怪他們以密約來強迫武林幾大宗派的人,來強奪南宮世家的鏢銀。”
南宮常恕頷首歎道:“此刻莊外的點蒼派門人,便是因為強奪這批財寶不成,是以留在莊外,看來雖似在保護南宮山莊,其實卻是不讓我們將財寶運送出去,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江湖中的巨盜,也想來發這一筆橫財,數日來,這南宮山莊已不知發生了多少爭戰,流出了多少鮮血,唉……財富,除了為我南宮一家帶來煩惱痛苦之外,還有什麼?孩子,你若是生在貧窮人家,又怎會有今日的痛苦?”
風雨敲窗更急,窗外突地有人長歎一聲,道:“我錯了!”
南宮平一驚之下,厲叱道:“什麼人?”卻見他爹爹身形已掠到窗前,揚手一掌,窗戶震開,風雨穿窗而來。
南宮常恕手掌再揚,窗外又已歎道:“老大,你不認得我了麼?”
南宮夫人驚呼一聲:“魯逸仙!”一步掠到窗前。
南宮常恕亦自驚呼道:“二弟,是你麼?”語聲之中,又驚又喜。
南宮平頓住身形,凝目望去,隻見當窗而立的一人,禿頂銳目,神色黯然,赫然竟是那奇異的老人“錢癡”。
他再也未曾想到,這愛財惜命的老人,竟會是他爹爹的二弟,目光動處,不覺驚得呆了。
隻見這老人垂首木立半晌,袍袖一拂,宛如被風吹了進來似的,霎眼便已掠入窗內,南宮常恕一把握住了他肩頭,道:“二弟,多年不見,你……你怎地變成了這般模樣?”
“錢癡”目光癡癡,口中隻是不住喃喃自語:“我錯了,我錯了……”
南宮夫人黯然道:“往事都已過去,你還提它作甚,我和大哥非但沒有怪你,反覺……反覺有些對不起你。”
“錢癡”突地大喝一聲:“我錯了!”“撲”地跪在南宮常恕麵前,目中流下淚來,道:“大哥,小弟對不起你,小弟對不起你……”
南宮常恕一麵用手攙扶,一麵亦自跪下,黯然道:“二弟,快起來……”
“錢癡”道:“小弟若不將話說出,死也不能起來,這些話,小弟已在心中悶了二十年。”
他仰天歎道:“二十年前,我隻當三妹貪圖南宮世家的富貴榮華,是以才離開我,嫁給你,我卻不知道她早已愛上你,我卻不知道她嫁給你非但不是為了享受富貴,反是為了要陪你忍受痛苦,我……竟不告而別,還引來一批仇家,來暗害你們……”
南宮常恕歎道:“二弟,我與三妹既然無恙,你又何苦還在自責?”
“錢癡”嘶聲道:“我怎能不自責負疚,我怎能心安?這些年來,我日日夜夜俱在暗中詛咒你們,我發狂地去尋找財富,除了沒偷沒搶之外,幾乎不擇任何手段。我隱姓埋名,省衣縮食,弄得人人俱當我是個瘋子,我發誓要聚下比南宮世家還要多的財富,可是……”
他突地手掌一揚,將一直緊緊抱在懷中的麻袋拋在地上,悲嘶道:“我縱然積下了百萬財富,又有何用?我今日才知道縱有百萬財富,也買不來真摯的情感,縱有百萬財富也減不去人們的痛苦,大哥,我……我錯了,我對不起你。”
南宮常恕黯然道:“你方才都聽到了麼?”
“錢癡”含淚點頭。
南宮常恕輕輕扶起了他,道:“無論如何,今日你我三人,重又聚到一處,總是件可喜可賀之事。”展顏一笑,轉首道:“平兒,快過來見見你二叔父,這就是那昔年名震江湖,人稱‘神行無影銅拳鐵掌’的魯逸仙魯二叔父。”
一直愕在當地的南宮平,此刻方自會過意來,當即走了過去。
魯逸仙一抹淚痕,破顏笑道:“孩子,想不到你還有這樣一個不成材的叔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