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江欲哭無淚,該說的話都說了,葉子荷就是聽不進去,她似乎拿定主意,哪兒也不去,就這麼在廝守中讓生命的腳步慢慢停止。

鄭源安慰他:“別太難過,你是知道的,子荷是不放心你,現在三河情況複雜,你處境又這麼難,她怎麼忍心再給你添負擔?”

“可是……”

“別急,我們共同想辦法,再說了,不見得去北京就好,重要的是給她信心,懂嗎?信心!”

晚上,李春江讓朵朵跟桃子去睡,給護工玉蘭也放了假,這個夏日的夜晚,他想一個人陪著妻子。回到三河後,葉子荷除了按規定化療,再就是每天打點滴。望著滴滴答答落下的液體,李春江的心也被一次次打濕,不由得伸出手,將葉子荷瘦削的手握住。

“子荷。”他叫了一聲。

葉子荷笑笑,省城回來,葉子荷的笑突然明朗起來,再也不像剛剛做完手術時那麼澀苦、那麼勉強,而是會心的、自然的笑,她感動、她滿足,還有什麼比享受親人無微不至的關懷更令人感動呢?她的手蠕動著,蠕動在丈夫的手掌裏,她寧願就這麼享受每一天,每一分鍾,而不再去想什麼未來。

“春江,等我好起來,你能陪我去看看海嗎?”

“能,子荷,等你一出院,我們就去。我們住在海邊,不,坐在沙灘上,也不,我們索性跳進大海,讓海浪拍打著我們……”李春江越說越激動,心似乎已隨著話語飛到了海邊。

說來慚愧,他們都已人到中年,生命的步子如此匆匆,仿佛眨眼間額上便開滿皺紋,可是,當初許下的願,至今未能實現。兩個人居然都沒見過大海,沒聽過那濤濤不息的海浪。

“春江,還記得我們許願的那個晚上嗎?”

“記得,咋能不記得呢?”李春江的心一下飛到了遙遠的過去,那是他和葉子荷戀愛不久,有次李春江去敦煌,葉子荷非要一起去,兩個人跳上西去的列車,在夏日灼人的熱浪中,穿過戈壁,越過千裏大漠,兩個人的目光被雄渾蒼涼的大漠吸引,被落日孤煙的奇景震憾。到了敦煌,沒等李春江辦完事,葉子荷便鬧著去看月牙泉,夜晚的漠風拍打著他們的身體,奔騰不息的沙浪震顫著他們的耳朵,兩個人擁抱著坐在羞澀的月牙泉邊,愛情像那一彎藍熒熒的月牙兒,在湛藍的星空下舞蹈。就是那個夜晚,李春江許下一個願,說是等他閑下來,一定要陪葉子荷去看大海,就這樣坐在海邊,聽海浪、觀海潮……

病房裏,這對患難夫妻忽兒笑,忽兒憂,曾經的歲月,未來的日子,似乎都化作夏日灼人的熱浪,久久地包圍著他們。李春江終於接受現實,不再硬逼葉子荷去北京了。第二天,新上任的看守所所長侯傑報告:“最近劉冬跟童小牛兩個怪怪的,不打不鬧,好得跟兄弟一樣。”

“有這事?”李春江甚感蹊蹺,這兩個一直打得要死要活,怎麼突然間不鬧了?“還有啥異常?”“劉冬這家夥,像是很神秘,他把號子裏那些跟童小牛好的,全都練到了手上,整天嘀嘀咕咕,不知搞啥陰謀。”

“那個姓彭的找過你沒?”

“沒。”

這就怪了,姓彭的不是一直想把劉冬弄出去嗎?怎麼突然間沒了動靜?李春江覺得這是個信號,難道姓彭的跟吳達功有了聯係,或是……

“繼續留心,千萬別讓他們在號子裏弄出什麼事。”

“是。”侯傑領命而去,李春江卻是一肚子不解。要說吳達功上任也有些時日了,怎麼不過問童小牛的事?還有童百山,當初把童小牛丟進去,也是李鈺硬找的茬,事後才知是馬其鳴的主意。但是童百山為啥這麼放心,絲毫不插手兒子的事?聯想到童百山最近在市裏的諸多表現,他覺得這位企業家正在上演一場戲,一場遮人耳目的戲。就在昨天,童百山突然向市裏五家特困企業提出援助計劃,說要拿出五千萬元幫助這些企業進行技術改造,並且公開向社會承諾,趕在今冬明春之前,解決五百名下崗職工的再就業。此舉一出,社會反響強烈,今早他還在新聞裏聽到記者采訪童百山的報道哩。

正怔想著,老曾進來了,神神秘秘說:“那小子又來了。”

“在哪?”李春江一聽他說小四兒,馬上警覺起來。

“剛到三河,不過這一次,很有來頭,還跟著不少身份不明的人。”

“調查了沒,什麼來頭?”

“還沒來得及。他到三河便讓童百山的人接走了。”

“童百山?”

“除了他,還能有誰!”

“現在在哪兒?”

“住進了軍分區接待處。”

李春江緊著的心猛提到嗓子眼上,軍分區接待處,這可是個不好插手的地方。

“放心,我的內線已打了進去,隨時會有消息。”老曾詭譎地一笑,這才把底交給了李春江。

李春江長出一口氣,他真是感激這個死黨。雖說老曾嘴上牢騷不斷,可到要緊處,腦子卻十分清醒。

“你繼續監視,我馬上跟馬書記彙報。”

“不行啊,姓吳的讓我去外調,馬上走。這麼著吧,我把內線的手機號給你,你設法跟他聯係。”說著,老曾快快寫給李春江一個號,這時,樓道裏響起催老曾的聲音,是奉命一同外調的人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