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
那一直背負著雙手,臨河遠眺的華衣人,忽然轉身,揮手,寬大的袍袖卷起一股勁風。
他的氣力本已將竭,整個人都被這股勁風帶動,身不由主,退了回去,落下地時連腳步都已拿不穩。
被他打斷肋骨的麻子還倒在那裏,痛得滿臉都是黃豆般大的冷汗,這時忽然咬了咬牙,就地一滾,手裏的尖刀毒蛇般刺出,刺入了他的腰。
冰冷的刀鋒,就像是情人的舌尖般輕輕滑入了他的肌肉。
他甚至完全沒有感覺到痛苦。
可是他的心已冷了。
以他多年的經驗,當然知道什麼地方是致命的要害,這一刀實在比毒蛇還毒。
這麻子的出手好狠。
麻子一擊命中,刀已撒手,原地滾了出去。
他知道這老人絕不會放過他的,卻沒有想到暗器來得這麼快,光芒一閃間,兩枚毒蒺藜已打在他的左頸後。
他沒有感覺到痛苦,可是他的心也已冷了。
中了這種毒藥暗器的人,會有多麼悲慘的結果,他也聽說過。
他的身子突然撲起,奪過那缺耳人手裏的刀,一刀就割刺了自己的咽喉。
他不但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唐紫檀還是標槍般站在那裏,隻要不拔出這把刀,他就不會倒。
他隻要還能夠站著,他就絕不肯倒下去。
沒有人再出手。
骨頭硬的人,無論成敗死活,都同樣會受到別人的尊敬。
那高大的華衣人忽然歎息,道:“你是條硬漢,不管你是死是活,我的人都絕不會再動你。”
唐紫檀盯著他,道:“你是誰?”
這人道:“我姓張,張有雄。”
唐紫檀啞聲道:“南海七兄弟的張有雄?”
張有雄道:“是的。”
唐紫檀道:“我們有仇?”
張有雄道:“沒有。”
唐紫檀道:“你是為了趙無忌?”
張有雄道:“是的。”
唐紫檀道:“你為什麼要替他做這種事?你不怕唐家報仇?”
張有雄道:“因為他拿我當朋友,為了朋友,我什麼事都做。”
對江湖男兒來說,這理由已足夠。
唐紫檀忽然長長歎息:“隻可惜我沒有交到你這種朋友。”
他已將死在這個人手裏,奇怪的是,他對這個人並沒有怨恨。
他恨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臨陣退縮,出賣了他的人。
那小孫子早已嚇得連哭都不敢哭了,“老祖母”仿佛也嚇得縮成了一團。
唐紫檀本來連看都不想看他的,剛才他如果出手,他們並不是絕對沒有機會。
唐紫檀本來還對他抱著希望,想不到他竟是這種懦夫。
現在唐紫檀已完全絕望了,卻還是不想出賣他。
他們畢竟都是唐家的人,既然他這麼怕死,為什麼不索性成全他?
但是,他看見他們因他而慘死,心裏有什麼感覺?以後他活著是否能問心無愧?
唐紫檀終於還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這一眼中包含了氣憤和怨恨,也包含著惋惜和憐憫。
這時候他已感覺到內部在大量出血,血並沒有從他刀口裏流出來,卻從他嘴裏流了出來。
他忽然笑了。
因為有個他一直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現在終於找到了答案--
他絕不會有一口用紫檀木做的棺材。
於是他拔出腰上的刀!
06
刀鋒拔起,刀口裏飆出來的鮮血,幾乎濺到無忌衣服上。
軒轅一光看著他進來的,雖然他並沒有解釋為什麼直到現在才來的理由,可是軒轅一光知道他一定有很好的理由。
現在唐家的三個人都已倒下去,這件可怕的事終於已結束。
年輕的妻子縮在她丈夫懷裏,蒼白的臉忽然紅了起來。
她又怕,又羞,又急,簡直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她絕不能讓別人知道,她的褲襠已濕透。
年紀比較大的那個丈夫情況更糟,幾乎每個人都能嗅到他屁股下發出的惡臭。
他的妻子反而比他鎮靜得多,正在想法子,應該用什麼法子,讓她的丈夫站起來。
那個老祖母已抱起了她的孫子,一拐一拐地往外走。
無忌忽然道:“請等一等。”
老祖母好像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麼,無忌卻已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吃驚地抬起頭,看著無忌。
無忌卻笑了笑,道:“老太太,你貴姓?”
老祖母的嘴,一直在動,卻發不出聲音。
無忌又問:“這孩子是你的孫子?”
老祖母點點頭,把孩子抱得更緊。
無忌道:“晚上天氣已漸漸涼了,你為什麼不替他穿上鞋子?”
老祖母好像吃了一驚,好像直到現在才發現她的孫子沒有穿鞋。
孩子又在她懷裏哭起來,無忌臉上雖然在笑,眼睛卻冷如刀鋒。
老祖母彎下腰,忽然把這孩子拎起,用力往無忌臉上砸過去。
無忌隻有伸手接住,這個彎腰駝背的老祖母,卻已箭一般竄出了欄杆。
孩子在無忌的手裏又哭又叫,又踢又打。
老祖母身形展動,竟施展出“蜻蜓三抄水”的輕功身法,在花圃間接連三個起落,已掠出了六七丈外。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輕叱!
“漏網之魚,你想往哪裏逃?”
叱聲中,一條人影從花圃間飛起,迎上這個老祖母,一拳擊出。
看見了這個人,老祖母竟似已嚇得完全沒有招架閃避之力,一聲驚呼還沒有發出,咽喉下的軟骨和喉結已經被打碎了。
無論他知道什麼秘密,都已永遠沒法子說出來。
他倒下去時,眼淚也已湧出。
因為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個人竟會對他下這種毒手!
誰也想不到這個人的出手這麼狠!他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他不但年輕,斯文,秀氣,而且臉上總是帶著溫柔動人的微笑。
那個剛才偷偷摘了朵玫瑰的小姑娘,一直在偷偷地看著他,仿佛已看得癡了。
他也看著她,笑了笑,才向無忌這邊招呼,叫道:“你們誰過來,把這位老祖母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