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的當夜,大明宮內外彩燈齊明,火樹銀花。過完了龍抬頭,這就算是正式地過完了年,上到中宗皇帝,下到妃嬪宮女,自然不會錯過這最後的狂歡。
但韋皇後卻沒有與皇帝一道參加宮內的夜遊,獨自在大明宮自己的寢宮內,踱步思索著白天在弘文殿中發生的事情。
定州草民郎岌今日的那番話,不僅讓她異常震怒,而且使她把弘文殿中發生的事情,和多年來的經曆和**都聯在一起,細細地度量起來……
不知不覺之中,正在思考著大事的韋後,卻發現自己居然又坐在了妝台之前,眼前的銅鏡中,自己的臉色居然略顯憔悴,這讓韋後忍不住地歎了一口氣。
也許是年輕的時候經曆過太多磨難的緣故,韋皇後卻不像她的婆婆,也是她內心又怕又崇拜的武太後那樣善於保養。武太後在年逾古稀後,尚且風韻猶存,連近侍們也還不易察覺出衰老的跡象。而韋後雖然年紀才逾四十,風采也不輸伊人,但總覺缺點什麼。
曾幾何時,她也是年輕貌美,風韻優雅,若不是因為中宗皇帝,她也落不到如今的這般人老珠黃。想當初,正是因她這獨具的風韻,二十六年前,她,一個小小普州參軍的女兒,竟被選入東宮,冊立為太子妃。次年,光宅元年正月,她又被立為正宮皇後!
當時也正是在這座寢宮中,在這妝台前,她頭戴鳳冠,身著褘衣、紫裙,躊躇滿誌地看著銅鏡中光彩照人的自己,回味著朝臣們看向她時,那驚豔異常的神色。
那種感覺,是多麼美好啊!
可是好景不長,一聲霹靂,卻在當年二月劈下!當時也是在這座寢宮中,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她,正在等候著中宗下朝之後,和她同去禦花園踏青,誰知道等來的卻是廢中宗為廬陵王的一紙詔書!
而她自信滿滿的的正宮威儀,也在先太後的震怒之中,便雪化冰消了……
麵對帶來壞消息的丈夫,她懊惱、她抱怨、甚至哭罵,但中宗皇帝,一直微笑麵對,卻沒有對她一句重話。
苦惱過後,明知無力回天的自己,隻好跟著丈夫,隨著名為護衛、實為押送的隊伍,遠徙均州,那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灰暗,最痛苦的一段時光。
韋後的埋怨一直持續了很久,直至軟禁房州,她才知道中宗的被廢,竟是因她的緣故!
原來年輕的中宗剛一即位,便因愛屋及烏之故,要將韋後的父親韋玄貞從小小的參軍,直接擢升為宰相之一的侍中。當時的中書令是裴炎,這個資曆很來,心眼又小的總宰擔心韋玄貞以國丈身份入閣,有礙自己的權柄,便以種種理由諫止這項提升。
剛剛得登大寶的中宗,正是年輕氣盛躊躇滿誌之時,裴炎的陰奉陽違令中宗大動肝火,盛怒之下說出了那段曆史上著名的話:“朕就是以天下付韋玄貞(後父名),又有何不可?豈在乎這區區侍中之職!”
韋玄貞最終得以進封侍中,裴炎也被中宗的這番震怒嚇破了膽,為求自保,這位深知太後心思的中書令,卻趁機將中宗的氣話密報給武則天。
正在搜尋借口革唐鼎、建武氏一統天下的武則天,得到裴炎的密報之後大喜過望,便以此為廢棄中宗的理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實行了宮闈之變,一舉將自己的親生兒子敢下了皇位。而韋玄貞升官的赦令,還沒來得出了中書省,便被一紙發配欽州的命令所替換。
在房州的那段日子裏,韋後才真正成熟了很多。年輕的廢後,一方麵把將她打入地獄的武則天恨之入骨,恨不能食其肉而寢其皮,但另一方麵,她又真誠地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太後奉為老師,潛心探索著她有這種威勢的淵源。
與此同時,她對因愛她而被廢了帝位的丈夫,不僅沒有產生一絲的內疚,卻生出了一種鄙視、厭惡之情。但是從武則天身上,她也悟出了一番奧秘,武則天沒有懦弱的高宗,也不會扶搖直上。深懂這點好處的韋皇後,心知自己的丈夫雖然被廢帝位,但畢竟是皇子,而離開了他,自己卻又什麼都不是,又強壓住自己對丈夫的厭惡,竭盡心力保護著他,以待時機東山再起。
皇天不負有心人,曆經十四年的流放生涯之後,聖曆元年秋九月壬申,自己的丈夫又被武則天召回東宮,重立為太子,韋後也重新當上了太子妃。七年之後的神龍元年,中宗又重登帝位,她也重新住進了這大明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