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穀野次郎(3 / 3)

第二天上午,跟穀野在客廳一道會見過情報指揮官鬆山,雲夢江子一連好幾天再也不敢單獨去見穀野次郎。白天,她利用鈴木中尉給她準備的特殊通行證,早出晚歸,進行搜集中國女人情報的工作。她想用勞苦麻醉自己,排解內心的恐懼。她有時化妝成華人貴婦,出入於茶樓酒館,親日派縣府和維持會的圈子;有時又裝扮成貧女乞姑,混跡碼頭漁市,梅溪橋難民收容區;有時又利用司令部情報秘書的身分,進入日軍基地,野戰醫院,營妓歌堂。這段時間,她主要不是偵查中國女人—特別是“女遊匪”的情報,而是希望通過不同渠道了解主宰著她的命運的穀野司令長官。她想知道象座高山橫亙在她麵前不可逾越的“人魔”究竟還有多少人性,又有多少“靡非斯特”的成分。

穀野旅團七千餘人剛進駐嶽陽古城時,穀野少將與一般日軍將領的炮艦政策確乎有所不同。進城前,城內居民“畏日如虎”,紛紛逃避,已十室九空。進城第二天,穀野設立警備司令部,自任司令,貼出宣撫告示,並劃定梅溪橋為難民收容區,派宣撫班四處勸導市民回城。嶽陽淪陷前,巴陵紳士費竹如、周勉之曾潛赴武漢找穀野接頭,簞食壺漿,以迎皇軍。警備司令就職的同一天,由費、周分任正副會長的維持會,也應運而生。接著,由維持會薦舉,由穀野欽定的親日派縣府組閣,前縣中學校長方大陔出任縣長,留日闊少馮宜伯任主任秘書,李瑞臻收羅一批流氓地痞、湖盜無賴組成保安團,以保在皇軍治下的“天下太平”。穀野“攻心為上”的“換腦”策略初見成效:古城恢複秩序,殘存的商號開門營業,漁民下湖捕魚,碼頭漁市,茶樓酒肆,竟也熙熙攘攘,到處飄揚著大和帝國的“膏藥”旗。隨時可見神氣活現的日本武士,朝鮮浪人,來往於大街小巷。日軍所到之處,有徹底“洗腦換腦”的亡國鄉紳,殺豬宰羊,手執“膏藥”旗迎候路旁:更有甚者,主動送來村姑民婦陪日軍過夜……

原來在五千年文明古國的子孫裏,魚龍混雜,人魔共生。日本兵也一樣,還有多少人帶有幾分人性,又有多少人已成禽獸不如的魔鬼?據說在城外鄉下,魔鬼淫威所及,雖六旬老婦和十齡幼女,均不能幸免。還有的日軍竟逼迫民家父女、母子、兄妹顛倒行奸,或威逼鄰家男女交媾,在旁觀取樂。金沙鄉十四名村姑被擄,因拚死拒奸,與日軍格鬥而死。上甘衝屋場一名少女,被日軍輪奸後,獸兵又逼六十八歲的鄰居去奸淫。姓吳的鄰居羞憤已極,揮拳搏鬥,當場被日軍用亂棍打死。那名少女趁機逃出魔掌,後來“逼上梁山”,下洞庭湖成了“女遊匪”。雲夢江子被這些觸目驚心的“情報”困擾著,折磨著。她自然又想起了炸軍車的那些女人,她們也是象那名無辜的少女,被侮辱被損害以後鋌而走險的吧?漢姆雷特曾驚歎過“是多麼了不起的傑作”的人類,今天竟然淪喪到如此相互殘殺,虐待,仇恨的境地,她不由得想起了歌德的詩句:

現在世界擾擾紛紛,

不是你死我活,

便是我奪你爭。

夜晚,躺在魔窟般的臥室裏,雲夢江子審度著穀野的所作所為。與其他日本武士比較,漸漸覺得他不是那般可惡可怕了。他把女人的頭割下來製成標本,也許是為了瘋狂的情愛,愛得太執著,太專一吧?生不能白頭偕老,讓骷髏陪伴他終生。穀野再也沒有召她晚上到他樓上去,加深了她這樣的印象——穀野不是一個亂搞女人的人。

人嗬,真是容易受蒙蔽的動物。

沒過多少日子,雲夢江子的安全感又變為了無可名狀的恐懼和憎惡!

那天,她去憲兵隊的“俱樂部”看望小雪子和鈴木良子。小雪子在穀野司令跟前未能得寵,被憲兵隊長帶回“慰安所”的第二天,便被貶為同良子一樣的公開營妓。良子還是那樣癡癡呆呆,半死不活地接客。胖姑娘已經形銷骨立,乍一見認不出來。小雪子卻不以為然,似乎感到了某種滿足,活得舒心適意,出落得更加漂亮。一見麵,她挽著雲夢江子的腰肢,嘻笑著說:

“噫,你已經把穀野司令官迷住了嗎?”

雲夢江子嚴肅地說:

“別開玩笑!穀野是個正直而又愛情專一的人,我與他毫無關係。”

“喲,你裝什麼‘獨腳神’(日本傳說中的山神隻有一隻腳)?”小雪子放低聲音,詭譎地笑著說,“你還沒聽說過穀野次郎的風流逸事?”

“什麼風流逸事?”

“穀野早年愛過一個中國姑娘,你不知道?”

她搖搖頭,故意裝傻。

“後來那個中國姑娘背叛了他,穀野便殺了她,還割下了她的腦袋……”

“多麼可怕——愛情象個專橫的暴君!”

“可怕的還在後頭呢!”小雪子看看俱樂部酒吧這時沒有旁人,把聲音稍稍壓低了點,“那以後,穀野便仇恨所有的中國姑娘。他讓憲兵隊四處搜羅未婚的美貌的中國女人供他玩弄。然而,每個中國姑娘隻要跟他睡上一夜,就不見了,神秘地失蹤了;弄得憲兵隊單是為他物色處女,就疲於奔命……”

“睡一夜的中國姑娘哪去了?”雲夢江子驚駭地瞪大了眼睛。

“有的說被他喂了狼狗,有的說他隻要了姑娘的腦袋留個紀念,屍首丟到了湖裏——有不少人在湖上見過那種無頭女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