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讓我跟雪子一道回憲兵隊那邊去吧,司令召見我隨時都可以過來。”
“不必了,”穀野衝副官說,“你給江子小姐準備一份特殊通行證,讓她隨時都可以外出接近中國人。至於江子小姐的住處,也都由你去安排好。”
憲兵隊長起身告辭。灰溜溜的小雪子走到了門外,穀野司令上前一步攔住吉茂低聲說:
“她是個淫蕩女人,看她走路的背影和臀部便明白。”吉茂隊長聽了瞼一紅,深為自己識別女人的眼力遠不及司令官而慚愧。穀野拍拍吉茂的肩膀,忽地提高了嗓音:
“芭蕉湖炸兵車一案,你們偵查清楚了沒有?”
憲兵隊長猛地打了個立正:
“報告司令,已經偵查清楚了!”
“又是那批中國女人幹的?”
“是。司令英明,正是上星期在三眼橋劫汽車的那批女人。”
“偵緝隊有收獲沒有?”
“沒有。”
“叫情報指揮官鬆山、保安團團長李瑞臻明夭上午十點來見我。”
“是!”
“得讓那批亡命的女人換換腦子!”穀野自言自語,衝吉茂揮揮手:“去吧!”
吉茂的別爾克轎車駛出了司令官邸,穀野次郎轉過身,對副官說:
“鈴木中尉,你去吩咐為江子小姐準備房間!”
鈴木中尉走後,穀野司令藹然可親地向雲夢江子點點頭,邀請說:
“江子小姐,咱們上樓再談談吧!”
雲夢江子忐忑不安地跟在旅團長背後,來到樓上一個寬敞房間裏。這裏既是穀野的書房,又是他辦公的地方。臨窗的辦公桌上,非常觸目地擺著一個人體頭蓋骨骷髏,在門窗外臨湖的陽台上姹紫嫣紅的盆花映襯下,那白堊色的骷髏一雙黑洞洞的眼坑,更顯得陰森可怕。占了兩扇牆壁的書櫃上,擺滿中文線裝書,以及日文英文的醫學解剖書和唐三彩等古玩。
“江子小姐,請坐,”穀野次郎在辦公桌邊的自動圈椅上坐下,陀螺般轉了過來麵對雲夢江子,“今後你就是我的情報秘書,你可以跟情報指揮官鬆山少佐聯係。你的任務是給我搜集中國女人——特別是那批亡命的‘女遊匪’活動的情報。”
雲夢江子所坐的高腿靠背椅,正對著那副骷髏。這陣骷髏的位置恰巧重疊在穀野的右肩上,江子仿佛猛地看到一張慘白的女人的臉,正在那溫和俊美的男人的臉和明亮的陽台與盆花之間,在這生命與死亡混淆一氣的書齋之間。她嚇得一陣哆嗦,說不出話來。
“哦,江子小姐不必害怕!”穀野側過身從桌上抓過骷髏擱在懷裏,一邊象撫摸一件古希臘的藝術品,一邊躊躇滿誌地說:
“穀野我早年畢業於東京帝大醫學部,是日本解剖學奠基人足立文太郎教授的得意門生。帝大畢業後我到滿洲國的皇軍中擔任軍醫官,繼續鑽研顱外科手術。我希望把顱外科手術和天皇的軍事目的結合起來。我在無數個中國人的身上,進行過換腦試驗——就是將頭蓋骨揭開,對大腦皮層進行一些技術處理……也曾收到過一定成效:可以使中國人由聰明變成愚蠢,由愚蠢變成白癡……”
雲夢江子好象在聽魔鬼說道。仿佛她自己也成了一副骷髏,下巴骨上的咬嚼肌沒有了,牙齒上下磕碰著,怎麼也咬不住。
“畢竟這種換腦的手術太笨,沒有多少直接的軍事意義。”穀野揭開一塊頭蓋骨,將一個手指摳進去,好象要摳出某種新思想,“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接觸到中國的老莊哲學和儒家思想,我從他們那裏發現了一個簡單易行,有普遍推廣價值的‘換腦’辦法——這就是我創立的‘洗腦換腦’軍事科學。‘九·一八’事變前夕,我受聘於國民黨某陸軍大學,開設了這門新學科。十餘年來,我的新科學得到了國際上的承認。實際上,希特勒和墨索裏尼將軍,都自覺或不自覺地采用了我的新方法,隻是叫法不同而已!有的叫‘洗腦子’,有的叫‘思想改造’,有的叫‘非猶太化’——幹脆把換不了腦子的猶太人的腦袋割下來!”
穀野次郎喟歎一聲,托著骷髏站了起來,接下去說:
“可惜我的新方法在中國女人身上,往往難以奏效。”他拍拍骷髏,朝雲夢江子走了兩步,“這是我在東北接觸的第一個中國女人,當時她才十八歲,極美。跟我共同生活了半年,我沒有能更換她的腦子。後來她背叛了我,我把她的腦袋割下來,剔去皮肉,倒去腦髓,製成了這副標本,讓她繼續陪伴著我……”
雲夢江子合上眼皮,用一隻手撐著額角,她感到自己就要昏厥。這時,“換腦將軍”把骷髏放回到桌上,輕鬆自如地走到姑娘麵前,極親切地把手搭到她的肩膀上,說:
“江子小姐,你太疲勞了。回你房裏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晚上再來——”
“啊不——”雲夢江子抬起寡白的臉,瞅著通向穀野臥室的門,顫栗地說,“我,我剛來了月經……”
“哈哈,江子小姐,你誤會了,”穀野毫不介意地說,“晚上請你來是想談談國內近況……既然你太累了,以後再說吧!”
回到鈴木副官派人整理好的臥房,雲夢江子把日本式的梭門關緊,倒在榻榻米上,便陷人了昏迷狀態的噩夢之中。她眼前老是浮現出兩個穀野:一個文質彬彬頗具學者風度的穀野,一個把他心愛的女人的頭顱割下來製成標本的穀野。那好象是歌德筆下的浮士德,和浮士德自身的邪惡鑄成的魔鬼靡非斯特,人魔一體,虛妄荒誕。骷髏滿屋滾動,魔鬼在黑暗的屋角徘徊,她通宵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