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夢猶豫半晌,終是取出那張紙,定了定神,將其展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列列雋永工整的筆跡:
夢妹惠鑒,月初一別,恍如隔世。
今聞妹遷居西苑,一時流言四起,妹切勿以之為憂也。蓋離間之計,明薦人,實害人,餘心了然。
南台靜穀,是非之地。妹雖無意爭春,然群芳恨妒難防。教習陳秀,宮人蘭綺,皆為可用之人,望妹留心。
餘知妹鍾愛白茶,特寄雲南新貢少許,請仁和捎來,妹既為行家,盼聊作品賞。
竊以為緣分在天,情分在人,祗頌玉安。樘親筆
星夢一連看了三遍,遂將信塞給了仁和,自己埋頭沉入花瓣湯裏,好一會兒才浮出水麵,“他信我,他竟然說他信我!仁和,我這是在做夢麼?”
“我看不是你在做夢,是我哥瘋了,”仁和一邊讀信,一邊直搖頭,“‘緣分在天,情分在人’,天哪,他這哪是雪中送炭呐,分明是要和你百年好合啊!”
星夢一臉緋紅,“這信放在我這兒太不安全,要不你還是幫我還給她吧。”
“這倒是,不過你得給我個物件當回信,”仁和將信放入懷中,“夢兒,今兒我要是真當成了你倆的紅娘,你可得答應幫我和遜安。”
“你的忙我自然會幫,”星夢泡在熱水裏,一時身無長物,猶豫間,卻見烏發如瀑而下,原是仁和拔去了她頭上的銀簪子,忙伸手叫道,“不行,仁和,這個你不能拿!”
“區區一根銀簪,有什麼不能拿的,”仁和將簪子插在了自己頭上,“哎呀,放心,夢兒,我就是去給皇兄交個差,你要是真舍不得這簪子,以後問他要回來不就得了。”
一絲不祥的預感劃過心頭,星夢怕強行要回會引起她的疑心,隻好作罷。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月上柳梢之時,仁和提著燈籠從苔香閣出來,按原路從西苑返回紫禁城裏,西苑門口,她環顧四下裏,全無珺妤、珺婕的蹤影,不禁打了個寒蟬。一路直走到西華門,卻見一個身著飛魚服的身影擋在門口,定睛一瞧,竟是柯尋。
“遜安!”仁和連忙跑過去,卻見不遠處還站著幾個侍衛,於是小聲道,“你怎麼進宮來了?”
“我是奉詔在這裏等你的,”柯尋朝那群侍衛微微點頭,遂拉著她到一邊,“仁和,情形不妙,剛才司禮監的人帶走了珺妤和珺婕,陛下一定是知道什麼了。”
“可惡,誰的嘴那麼快,”仁和手裏不禁沁出了汗,“難道是母妃……我今日去看過她,莫非她覺出什麼了”
乾清宮西暖閣,青花乳足爐裏燒著龍誕香。“勤政親賢”的匾額之下,朱見深一身褐色常服,正在書案前繪製和合二仙圖。
仁和與柯尋進殿行禮,他朝梁芳遞了個眼色,後者立馬識趣退下,關上了殿門。
見皇帝許久不說話,隻是低頭作畫,仁和深吸了口氣,哆嗦地走近他,“父皇,我昨晚隻是去廣福與柯尋道了別。兒臣發誓,隻是去道別,別的什麼也沒有做。”
朱見深將筆一擱,啜了口香茗,“朕怎麼聽說你不想嫁入齊家,想讓永康、德清她們替代你,是麼?”
此話一出,站在仁和身邊的柯尋連忙跪下,“陛下明鑒,這是臣的主意,是臣回京之後再見公主,不想讓她另嫁他人,求您不要遷怒於公主。”
“不,這與你有何幹,”仁和跪在他身旁,“父皇,兒臣明白身為大明公主,下嫁聯姻是應盡的義務,不敢推諉。兒臣也明白,從遜安被貶遼東的那刻起,我們便再無可能了。可兒臣實在情不由己,遜安與我自幼便在一起,這八年裏,他離開皇宮、流放邊塞、再回京城……說實話,兒臣的心早就隨之一漂泊千裏,覆水再難收了……”
“放肆!情不由己是金枝玉葉該說的話麼,”朱見深將案角的一本奏折扔到兩人麵前,“柯尋,這是內閣的票擬,看看吧。”
“正四品南京錦衣衛指揮僉事,即刻離京赴任?”柯尋看著上麵的禦筆朱批,吃驚不小,“陛下,臣隻是區區末品校尉,何況待罪之身,怎敢如此榮升?”
“校尉之職不過是個過渡而已,”朱見深在龍椅上坐下,“柯尋,你從前是朕的侍衛、又隨馬文升在遼東立下了不少戰功,像你這樣年輕有為的子弟,要不是礙於你伯父當年的案子,朕早就想重用你了。現在南京的王熙致仕,朕力排眾議,讓你填上這個空缺,也算是讓你繼承了你伯父的遺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