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2章 第二章:男子漢(1 / 3)

第二章:男子漢

武藤裏伽子是在我五年級時的秋天轉學進我們學校的。

我所居住的四國高知市,是個人口大約30萬左右的小城市。城市中心聳立著高知城,也就是說,這是一座古城腳下的小市鎮。長曾我部一族是本地的豪族,後來,那位因老婆而出名的山內一豐也入住了進來,於是江戶時代期間,這裏就一直作為山內一族的城下城而興盛著——這些都是在四年級的日本史課上學到的。不過說到底,這裏名氣最大的人還得說是國民之星阪本龍馬吧。

注:見性院(1557-1619)山內一豐的妻子。原來名為【】,與山內一豐結婚後改名為【千代】。當時丈夫山內一豐仍身份低下,見性院用嫁入時的所有財產來購買名馬,又借為織田信長準備馬具的機會使信長見到山內一豐的能力,後山內一豐受封為土佐一國的國主。

總體來說,這座小城寬敞舒適,我很喜歡這裏。不過之所以會說得這麼輕鬆,也是因為根本沒去過其它城市吧。

貫穿城市東西流淌的鏡川最終注入大海,在這條河的不遠處,就是那所與我相處了六年的學校。這是一所以初高中六年製教育而驕傲的私立名門學校,老百姓們都知道,這所學校的升學率在縣裏是最高的。市裏的學生們都視這裏為少爺小姐學校,不過學校裏也的確存在著這種風氣。從小學起就開始上私塾被看作是天經地義的事,雇用家庭教師的家夥也是數不勝數。父母們基本上都是大學畢業,十分關心孩子的教育,而且家裏也的確有能力雇用家庭教師——這類學生在學校裏占據了絕大多數。

初中時候被稱為一年級,二年級,三年級,高中時被稱為四年級,五年級,六年級,這種特殊的叫法也充滿了濃厚的精英氣息。去城裏的唱片店時,如果你說一句“這次運動會五年級一定會露臉”,那麼就算你沒穿著學校製服,周圍人也會明白“這些家夥是那所學校的學生”,這種特殊的叫法儼然已經成為了一種方便的身份標簽。所以就算因此在暗地裏被人奚落,也的確是沒辦法的事。

一個年級大約有200人左右,經曆了六年間的重新分班後,會接觸到很多不同的麵孔,因此就算不是同班同學,大家彼此之間也基本上都認識,於是夥伴意識就變得相當強烈。如果聽說我們學校的女生正在和縣立第一高中的家夥交往,那麼隻要這個女生不是醜八怪,男生們就都會忿忿地說“竟敢對我們的女人出手”。同樣,如果某個男生和一位被看作是美女的土佐女孩交往的事被披漏出來的話,那麼隻要這個男生長得還不是太糟,他在班級女生之間的形象就會迅速惡化。

正因為是這樣一所家族氣氛濃厚、社交範圍狹窄的學校,所以中途轉學來的學生才會顯得格外醒目。一般的轉學生都是在初中三年級和高中四年級時轉來的,之後會被插入一個大約五十人左右的班級中,插班考試非常難,因為五十多人中大約有一半都是尖子生,他們是學校提高名門大學升學率的固定砝碼。

裏伽子轉來那年,是高中五年級的秋天——距離畢業就隻有一年了,在這種時候插班進來,實在是非常罕見的事。不過隻要大學考試時有把握能考上知名大學(不管是京阪神地區的還是關東地區的),那麼學校方麵也肯定還是會網開一麵的吧。

認識這位不合時宜的插班生,是在世俗所說的高二那一年的暑假裏。

那一年暑假,我剛好滿十七歲,正在帶屋町(譯注:高知著名室內商業街)一家以觀光遊客為主要客源的飯館裏打工,負責的工作是送貨和洗盤子。無論我怎麼拚命洗,盤子還是會像施了魔法一樣源源不斷地被送來,同時一個似乎是負責在中央市場進貨的壯實大哥還總是對我吼著“我說打工的!你還不快點兒去送貨啊!”。每當這時我都會後悔選錯了打工地方。

不過後悔也沒有用,不幹活就拿不到錢,所以我隻能不停的將護手霜塗在因洗滌劑而變得粗糙的手上,然後繼續回去默默地工作。

升上五年級後沒多久,我們一直擱置的修學旅行目的地終於有了正式結論,最終確定為夏威夷,當時,隻有五年級的學生能夠得到學校認可,在暑假期間打工,而且所需手續隻是打工地點負責人的簽字和家長的保證書。這主要是學校方麵考慮到,打工可以讓學生們能夠掙取一部分旅費和零用錢,從而減輕家長在這方麵的負擔。不過實際上,真正為了賺取零用錢而去打工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家長都認為,與其為了旅費和零用錢去打工,還不如利用這些時間去上暑假補習班呢。

一放暑假,我就馬上到飯館打工去了。可能是因為連續工作一天都沒有休息過吧,到了八月中旬時,我已經廋了有4斤了。真是一個辛苦的暑假啊。

在這種日子中的某一天,我傍晚下早班回到家時,接到了鬆野豐打來的電話:“杜崎嗎?你趕快來一下學校,現在出門的話還來得及,我在三班教室等你”,鬆野隻說了這麼幾句便掛斷了電話。雖然我已經累得不成人形了,都快直不起腰了,但還是立刻蹬上自行車直奔學校。無論什麼時候,鬆野豐的事都是第一優先的,無需任何理由。

夏日的炎熱仿佛達到了頂點,那一天傍晚更是顯得格外濕悶。陽光的熱度還沒有褪去,鏡川的河麵被照得閃閃發亮,我一邊俯身蹬著自行車,一邊側頭遠望鏡川的河水。悶熱的路麵不斷向我返來熱氣,一整天待在空調房間裏的我,此時輕微出現了某種奇妙的暈眩感覺。

說起鬆野,他在六年裏從來沒有和我分到過同一班,但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一直確信鬆野是我的好朋友。即使現在因為上大學而分開,我心裏還是存在這樣的想法“鬆野是個值得信賴的家夥”,這一點從來沒發生過改變。

我有一個叫英理的表姐,現在在本地的廣播電台工作,她特別喜歡電影,尤其是西部片,有時候還會和東京的影迷朋友交換錄影帶。在地方小城裏,這種程度的人已經有充分的資格被稱為OTAKU了。有一次,我無意中問到她“明明是女孩子為什麼會喜歡看西部片啊?”,英理懷抱著一本舊節目單,以入迷般的眼神回答說“難道你不覺得他們都很帥嗎?這些片子講述的都是一個人如何從一個男人變成一個男子漢的故事。”“什麼呀,不就是打來打去麼!”“的確是這樣,不過西部片真正講述的其實是如何由男孩變成男人的故事。片中出現的男人從來不會心情浮躁,滿嘴抱怨,他們隻會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所做的事情當中。”在西部片裏出場的男人們全都很棒,不論他們是否已經成為了“男子漢”。也許在英理眼中,周圍那些現實中的男人們都屬於“滿嘴抱怨”類型的吧。

當時電影院裏並沒有新的西部片上映,所以我仍然心安理得地保持著對西部片不感興趣的狀態,不過隻有一件事始終纏繞在心頭無法散去,那就是——怎樣才能成為一個男子漢呢?“男子漢”——總覺得這個詞十分帥氣,叫起來也很響亮。

從這一點來看的話,也許對於我來說,鬆野就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一個急轉彎,我衝進了校門,搖搖晃晃地跑進了一片寂靜的教學樓。暑假期間,這裏一直在進行針對不同學年、科目的講習,現在講習已經結束,學生們都回家了,老師們則都呆在辦公室裏。所以,在我爬上三樓來到五年級三班的教室的過程中,沒有遇到任何人。

打開教室門,我看到了鬆野。他站在窗戶旁,向外探出身子張望著下邊的操場。鬆野身材瘦長,長得是一副書生模樣,他直愣愣地盯著下方的樣子,就像是因煩惱學習和考試而想不開,一心要從三樓窗戶跳下去似的。不過鬆野並不是那樣的人,所以我大大咧咧的問到:“喂,叫我來幹嘛呀?”

“啊?”,鬆野轉過身來,嘟囔了一句“還挺快的”。然後就招手要我過去。我走過去,站在鬆野旁邊,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在教學樓一層麵對操場的一側,可以看見老師辦公室的窗戶,窗戶旁現在正站著一個女生。由於窗戶完全敞開著,所以看得十分清楚。

“那是誰呀?”

“咱們年級新插進來的轉學生,叫武藤理伽子”,鬆野用他一貫毫無感情的平直聲音說到。

“咱們年級?五年級?”

“對啊。”

“在五年級下半學期轉過來,真是太少見了”

“但還是讓她轉來了啊。剛才我正準備回家時,遇見了我們班主任小杉,小杉正帶著那個女生參觀校園。小杉告訴我說,這個女生從九月份起就是我們班的一員了,還讓我跟她打個招呼”

“那你幹嘛這麼興奮啊?”

鬆野直起身子,一副覺得我不知所謂的神情,笑著數落我說:“當然興奮了,以後的樂趣會大大增加嘛,武藤可是個大美女呀!”

“哦?”,我的興趣一下子就被勾了起來,於是馬上探出身去,努力的眯著眼想看清對方,無奈操場的樹太礙事,把臉全都擋住了。

“根本看不見呀,而且也不可能直接跑到辦公室去看。”

“你要真想看的話,可以找些向老師請教問題之類的理由進去嘛,怎麼樣,要不要去啊?”

“不用了,倒也沒那麼想看”,雖然我此時的好奇心十分強烈,但還是馬上拒絕了,因為我不想在暑假期間到老師辦公室去。補習的書一本也沒帶,整天都一門心思地投入到打工上——這種狀態下的我實在不願意碰見老師。

那時候的我,可能的確有些執著過頭了。

我和鬆野的友誼開始在初中三年級。當時是我們本來預定要去京都進行一次四天三宿的修學旅行,但中途卻突然被取消了。

在決定取消前,學校先把監護人召集起來開了一次會,提前給他們作好了思想工作。之後,在一次全校晨會上,校長宣布說:“今年的初中三年級修學旅行被取消了,今後,初高中的修學旅行被合並成一次,安排在學習和考試壓力較小的五年級舉辦”。

雖然已經從家長那裏聽到了一些風聲,但還是忍不住大吃一驚,我們三年級學生這邊頓時像捅開了馬蜂窩一樣鼓噪起來。然而校長隻是瞥了一眼初中部的學生,就馬上對五六年級的學生們發表起了宏篇大論:“去年的應屆升學率,我們徹底被縣立第一高中趕超過去了。監護人們都感到,此事實在是愧對那些為我們樹立了優良傳統的前輩們。為了洗刷恥辱,現在這屆六年級的同學們就一定要努力,否則,三年同學們做出的犧牲就會失去意義”。說這些話時,校長的神情異常悲壯。

後來我們聽說,幾年以來,新創辦的私立學校和我們的老對手縣立第一高中都逐漸趕了上來,焦慮的家長和畢業的前輩們紛紛發出質疑之聲,而從學校的立場出發,也的確很有必要擺出“重新振作,加倍努力”的姿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