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 第一章:盡是離愁(2 / 3)

回到公寓,我在塌塌米上把那張巨大的地圖完全鋪開,開始培養我在東京的方向感。商業區、政府區、高級住宅區,我沿著各種電車線路和城市幹道辨認有希望和我發生關係的區域。我敢保證這項功課的難度絕不下於我以往18年人生中曾經刻苦努力過的任何一門,所以我很快就忘記了時間的流逝,完全投入在研究東京這個龐然大物血脈的過程裏,直到我被電話的鈴聲驚醒。

“拓嗎?是拓吧!是我呀!我是山尾啊!”

雖然對於有外人這麼快就知道自己的電話號碼有點不舒服,但隨即湧出的土佐方言馬上讓我沉浸在一股久違的親切感之中。打電話的是我原來的同學山尾忠誌。我們都管山尾叫“圓白菜”,因為他在家鄉是個有名的大關級壯漢(大關是日本相撲的級別之一,在這裏用來形容山尾的身材魁梧),肥胖的體形就好像圓白菜一樣。雖然他性格並不是很呆,但是大家還是給了他這個綽號。

“你怎麼知道我這裏電話的?”

“弱智,當然是問你老媽了。我一連四五天拚命給你家打電話才問到呢!好久不見啊!拓~”

“幹什麼啊你,想家啦?”

坐在床上的我將聽筒舉在耳旁,聲音也不自禁地激動起來,這的確是讓人感到很親切的一通電話呢!電話另一邊的圓白菜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用那種很假的戲劇腔吼道:“我好寂寞啊~拓!”他用的是純正的家鄉話。

圓白菜山尾似乎以為我也完全陷入了思鄉情緒中,於是開始變得話多起來,不停的說著,“剛考上的時候我想起的人是我媽。本來是想多玩玩的,於是二月底就過這邊來了。這種時候天氣說冷不冷的,所以就感冒了。當我一個人在床上難受得直哼哼的時候,我媽那個家夥卻一個人跑去看歌舞伎,還逛街購物,玩得可痛快了。不過後來奶奶打電話告訴她說,我爸帶著上次那個美女護士一起去打高爾夫了,於是我媽氣得馬上回家了。我真是想哭啊。你也會有這樣的感覺吧:一個人睡在空當當的屋裏,忍不住開始厭惡人生。在那邊你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吧?”

我聽到這裏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個五大三粗的卷心菜內心還是真是敏感纖細呢!

“喂!你知道我到這裏以後買的第一樣東西是什麼嗎?”

“東京地圖唄~”

聽到我的回答後,電話那頭兒頓時沉默了一下。

“你怎麼知道?”

圓白菜帶著一種完全發自心底的震驚和感動問到。“我從羽田直接坐出租車到了這裏,周圍完全不認識,隻知道地名是澀穀的神泉。”

“難道說,你現在住的是那種高級地段?你們家可真不愧是靠賺黑心錢致富的醫生啊!好啊,你以後不要來電話了,要打就打給別人吧!”,我一邊“嗬嗬”笑著,一邊以半開玩笑的語氣裝出一副冷淡的樣子,不過很快我就後悔了。

當你麵對虛弱而神經質的人時,絕對不可以說出如此不識時務的話。電話對麵的圓白菜好像是受到了打擊,一瞬間沉默下來,“拓,你好像不大高興吧”,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怨意,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感覺,看來的確是受到了打擊。當我慌張地想要對他做出解釋時,圓白菜突然發起火來:“果然是這樣啊!要是裏伽子打來的電話,你一定會很興奮地說個沒完吧!可惡,她家本來就是在東京嘛,你肯定心裏美得不行了吧,是不是?肯定樂壞了!你果然是個重色輕友的家夥,混蛋!”

“幹嗎要突然提起武藤裏伽子啊?”,我小心翼翼地問到,心中稍微有些緊張。

人的名字真是神奇啊!在山尾沒誌氣的憤怒中冒出來的名字,在我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學校的教室,黃昏的操場,每天騎自行車上下學時要走的那條路,以及路上幹爽鬆柔的潮風。一瞬間,那些因為畢業典禮期間的混亂事務而徹底忘得一幹二淨的東西又都再次回到眼前。那一刻,我突然發現,我心中被某種無法抗拒的感傷心情填滿了。

“她上的不是咱們那邊那個很熱門的國立高知大學麼,很久以前就決定去那裏了呀”。

“你在說什麼呀,拓?咦?這麼說,你不知道嗎?”

圓白菜是個性子很直的人,他並不是想故意氣我,也沒有什麼其他目的,他隻是真的吃了一驚。

“裏伽子啊,雖然考上了母親眼皮底下的高知大學,但其實好像暗地裏一直都在和東京的父親聯係著。參加完國立大學的考試後,她就找了個和朋友一起去畢業旅行之類的借口來了東京,然後參加了這邊大學的入學考試。這些事情她一直都瞞著她媽,等到了畢業典禮結束的那段忙亂期後,她就終於頭也不回地跑到了這邊。幫助裏伽子的是她的朋友小濱,我差不多還是在一個禮拜以前聽說的呢。拓,你真的沒聽說過這些事嗎?”

“沒有。”

“那你來這邊以前到底都在幹些什麼啊?”

我無言以對,低下了頭。因為要去東京了,所以差不多從出發前半個月開始,我每天都會和那些留守組的朋友們出去玩,迪廳、酒館、KTV,告別會一直都持續不斷。那段時間裏,我從來沒在晚上12點以前回過家。一起出去玩的人選基本都是固定的,就算偶爾搞錯,叫來了裏伽子的朋友小濱,我也絕對不會和這類女性成員發生什麼接觸。所以,我根本不可能聽到有關這方麵的消息。

再說,我出發來東京前,也從來沒想過要去聯絡裏伽子。不,老實說也不是一點兒沒有想過。可就算我聯絡裏伽子,得到的肯定也隻是不理不睬罷了。

最後一次和裏伽子說話應該是學園祭的最後一天——也就是去年的十一月四日。當時裏伽子幹脆地甩了我一個耳光,並罵到“笨蛋,你這樣的人最差勁了”,她還說以後再也不想和我說話了。

那件事之後我們就再也沒說過話。因此,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早就不是圓白菜想像的那樣了。完完全全不是那樣的關係了。所以來東京前的那個晚上,我當然不會給她打電話了。

從高知機場出發時,留守組的朋友們也來送我了,有四個女生,三個男生。一開始,有一個女生哭了出來,結果導致男生們也開始沉默不語了。對此我感到十分尷尬急忙邊陪笑邊說一些應付的話,比如“暑假回家時還可以在班級聚會中見麵啦”之類的,同時視線也心虛地飄來飄去。不過接下來,我的視線就開始不由自主地飄向門外的出租汽車站——但是那裏沒有裏伽子的身影。當然了那家夥怎麼可能來送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