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幷人和淚辭(2 / 2)

『你做的那些,沒有意義。』也不知這樣兩相無言了多久,悶油瓶忽然開口道。

——你做的那些,沒有意義。

不是指責,也非嘲諷,平平直直的一句話,隻是在陳述一個不容辯駁的事實。

吳邪沒有生氣,也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抬頭看了看天,潑了墨的夜幕中星辰稀疏難辨,他看了很久,才答非所問道『小時候跟爺爺來長沙,天上的星星要比現在多。』

又隔了一會兒,吳邪才繼續道『小時候我身幷體不好,不能經常出門,所以每次出門我都會記得格外清楚,那時候爺爺在我眼裏就像是一本翻不完的故事書。』我看見了故事的精彩絕倫,卻看不到它背後的累累傷痕。

吳邪伸手撚了撚綁在腕上的紅繩,纏纏繞繞,如交錯的生命一般難以梳理『知道麼,你現在看到的長沙城是在一片廢墟上建立起來的。』

『1938年11月12日,一把大火,燒了長沙五天五夜,延續了千年的市景城池毀於一炬,那場大火中,也有我們吳家的族人喪生。』

『但是……』吳邪把視線從紅繩上移開,投幷注到湘江大橋上那條絢麗延伸的燈線『但是現在已經看不出了吧,曾經的傷口……』

悶油瓶隻是靜靜的聽著,不插嘴也不答話,像是時間的洪荒中默li的旁觀者,不參與也無意插手改變。

——天地不仁,也沒有所謂的正義,因為在其間的浮世眾生,皆不無辜。

吳邪忽然想起,在爺爺的筆記本上,奶奶曾寫下這麼一段話,此時看著眼前這個孤立的男人,他覺得這句話來形容悶油瓶也挺好的,這個人,善惡難明,悲喜無聲。

悶油瓶動了動唇『她要死了。』像是披著夜色的死神冰冷的宣判,沒有對生命逝去的惋惜,也沒有對殘酷死亡的敬畏。

吳邪閉上眼,靠在椅背,良久,無聲的笑了笑『是啊,你也看出來了,那老太太時日不多了。』

我可以熄滅她夢境的大火,卻無法更改已逝的必然。

我可以換她安然一夢,卻無力為她尋得那會緊幷握住她的雙手。

【在浩渺的天地之中,即便身有稟賦,亦不過蜉蝣爾。】

『人的意念,熹微如秋毫,可有時卻在不經意間便挪移了天地,就如同那亂世流年,有人失了家園,有人丟幷了性命,可也有人,找到了一雙可以支撐一輩子的手……』

握著那樣一雙手,仿佛就能走完地老天荒……

『你會羨慕麼?』悶油瓶側了側臉,細如弦的鉤月為他暈染上一層薄薄的光暈,戴上了銀色的假麵。

吳邪仍帶笑,卻是搖了搖頭『不,我不羨慕,那樣深沉的感情,並非每個人都能承受。』說完,忽然側頭咳將起來,微白的麵容浮上了一層紅。

弦月被遮擋住,男人俯身,極黑的發幷絲順著頰邊柔柔垂下,銀光沿著其間徐徐灑落,傾了吳邪一身。風衣上似乎還殘留著些許溫度。吳邪抿著唇,沒有拒絕,這個人,原還是有溫度的,不高,卻是真真幷實實的存在。

悶油瓶也坐了下來,看素輝緩緩的蔓延在這片土地上。

長沙是個奇特的城市,在它最為繁盛的城市中幷央,卻保留了一片頗為老舊的平房區。

有些什麼,也許永遠都無法完全被湮埋,在這靜寂的春夜裏,滿目瘡痍之上的土地開出了血色的杜鵑,人命如花般綻放,靜靜圍繞著這座城池漫步,再不會有人記得那夜火光的灼痛。

這樣…也好……

夜深了,不遠處的湘江傳來一道汽笛的鳴聲,笛音低沉,長長的,長長的……

就像一首歌,聽起來好憂傷,好憂傷……

這樣的夜晚,是不是也會有某個人在你耳邊淺吟低語?

天台上積了幾許冰霜,吳邪有些睡意了,便起得身來,也不和悶油瓶招呼,如來時一般徑直反身回了閣樓。

『喂——』

煙灰劃破銀光,如一道飛赴的身影,張起靈長臂一伸,牢牢將風衣接在了手中。

『都說了不要了。』音尾猶在,身影卻早已不見。

是比自己要高的溫度,張起靈隻是一貫的靜默,夜色卻還是那麼綿長。

……

中州遺恨,不知今夜幾人憂?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