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知客(1 / 1)

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煙鎖鳳樓無限事,茫茫。鸞鏡鴛衾兩斷腸。魂夢任悠揚,睡起楊花滿繡床。薄幸不來門半掩,斜陽。負你殘春淚幾行!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等我發覺並自問的時候我已經手提木桶,很認真地在澆花了。這裏雖然一直晴朗,但並不缺水。我每天傍晚都要給這一大片花園澆水。這真的是一大片花園,裏麵有很多顏色各異的花。不同的花香彙聚在一起,馥鬱香甜,讓我覺得很快樂。

在這許許多多的花中,我隻為其中一種白色的花取了名字,叫惠知客。這種花的花頭有的相對而生有的相背而生,花英淡紫,葉尾微黃。

我記得那一天我剛好在給它澆水,然後便看見了另一個人。他慢慢地從遠處走來,走得很慢,很疲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太陽一直在他背後,霞光將他的白衣染得有幾分醉意。迎著我的目光,他仍是慢慢地抬頭,隔了很遠,我卻從醉了的夕陽中聞到了清霜的涼味。這涼味一直蔓延到他的眉梢,似乎千百年未曾褪去。

等他走近時我才看清他的麵容。那是一張很美但又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眼裏有淡淡的疏朗的波光。待看到我時,那光竟然停滯了,即隨被風吹開,又什麼都沒有了。

他抬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頰,竟有些顫抖,盯著指尖上的水珠,他仍是顫抖著問:“你…為何而哭?”

哭?我不自覺摸摸臉頰,原來我已經是淚流滿麵了。這令我有些不自在,但還是極鄭重地回答了:“我看見你從太陽裏走出來,走到我的麵前,我為你的美落淚了。”

接著我看到他歪了歪頭,一臉的困惑不解,又似乎想到什麼,道:“原來是這樣。我是雪,你呢?”

我沉默了很久,還是決定告訴他:“天。我是天。”

我怕他不明白,便又問:“你為何而來?”

他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很悠閑地坐在了我的竹椅上,目光很深邃地投向遠處,繼而自然地笑了:“天,我來給你講故事。”

他這一笑我又落淚了。他的笑容很清涼,又很滄桑,讓我覺得以前的生活根本不作數,我的生命才剛剛開始。

看到我的眼淚他長長地歎息一聲,不確定地問:“要聽故事嗎?”

“什麼是故事?”

“嗯……就是你不知道的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你不知道的事。”

這個解釋很長又很嚇人,他說得很慢,我卻疑惑了:“我為什麼要聽不知道的事?”

“因為我要講給你聽。”他又笑了,笑得坦然,又像在做某個決定。

我感覺他是難過的。忍不住坐在他旁邊,指著白色的那朵花小心說道:“剛才你從那裏過來時我突然決定給它取個名字,叫惠知客。”

“它是一種蘭花,本來就叫惠知客。”說完後他似有些不忍,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

我不怕他這麼說,堅持道:“因為你來了,我才決定要給它取名字,叫惠知客。花園裏其它花都沒有名字的。”

也許他明白了我的堅持,這次笑得釋然:“不急,它們都會有名字的。”

“為什麼?”

“你知道花也是有花期的嗎?”他歪頭注視著我的眼睛。

我茫然地搖頭,聽他說:“這裏大概就是天盡頭吧。你剛才說你是天,而沒有說你叫天,其實是因為你沒有名字,它就是你,對不對?”他的手指著上方的那抹蔚藍色,就是那抹永遠在人們頭頂永恒的天空。

我沒有回答,但點了點頭。他又接著說:“長在天盡頭的花並不是花,而是靈魂。它們沒有花期。任何時候開,任何時候謝。但我不明白,你明明可以讓它們永不凋謝的……”

“那個……”我笑得有些慚愧,“我隻掌管空間,不能掌控時間的。”

他的目光瞬間黯然下來,清涼的風都變得很哀傷,繾綣地吹起他寂寞的墨發。

“嗒嗒…”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滴落在腳邊的重瓣惠知客,宛如天邊醉酒的夕陽。

很久很久他才再次開口:“這裏的每一朵花都是一個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是一個靈魂,每一個靈魂都值得歎息。”

“你是來拯救這些靈魂的嗎?”

“不是,我是來給你講故事的。”說完他便靜靜地閉上了眼。

他的呼吸綿長,仿佛睡著了。我盯著這張蒼白的麵孔,終於還是落淚了。他不知道他是那麼哀傷,那麼美麗,他不知道他本身就是一個令我落淚歎息的故事。

我沉默地站起來,提著水桶,繼續給這些花,不,現在應該稱為靈魂,澆水。

太陽要落山了,我知道自己不再是一個人了,我不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