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九天的活,我可以付你三美元。”
“三美元?”斯諾搖了搖頭。“很抱歉,做不了。”
“為什麼做不了?”
“幹那個活,我要收十美元。”斯諾說。他向外注視著碼頭,眼神空洞,可是他的腦子卻不停地轉著。
“這也太瘋狂了。”馬斯莫的聲音高了八度。
斯諾不知道在船艙裏幹活的辛苦程度,他隻知道自己力氣很大,當然也知道怎麼駕馭一把鐵鏟。如果他在一個窮山村裏挖個墳墓能拿到兩裏拉,那麼在遠洋輪上鏟煤每天拿一美元的工錢當然是說得過去的。斯諾這麼盤算著,對自己的還價非常堅定。
“十美元,茲托先生。”斯諾平靜地說。
“你瘋了啊,八美元。”馬斯莫還價道。
斯諾轉過頭看著馬斯莫說:“我想,現在要找一個人去鏟煤應該不容易。我是說,我們就要離港了。你沒有時間去當地的監獄找一個罪犯,或是在街上找一個想要搭船去美國的有抱負的男孩。從那些法國男孩的表情來看,你很難找到一個力氣大的來幹這活。他們又瘦又高,就跟他們在碼頭賣的要價過高的法棍一樣。我理解你所處的困境。要不這樣——如果你能把我的船費退給我的話,我就接受八美元。”
“你想要一百裏拉加八美元?”
“我肯定其他的船員,包括你在內,在這裏用什麼東西都是免費的吧。”斯諾斜靠在欄杆上,望著不遠處,等待著馬斯莫的還價。
最終,馬斯莫歎了口氣說道:“你在美國會有一番很好的作為。”
馬斯莫·茲托打開鍋爐房的大門,一波炙烤的熱浪向斯諾迎麵襲來。當善良的修女們向他描述地獄的樣子時,斯諾想到了一個滿是火焰的大洞。芝加哥號遠洋輪船的船艙和她們口中描述的地獄十分相似。
這個巨大的鍋爐房與整艘船一樣長,有一個低矮的鋼梁天花板。它是按照動力學原理運作的,燒煤將水加熱,再帶動蒸汽機。裝煤的桶多到堆得和這艘船一樣深,通過一個斜槽將其運往鍋爐房的煤堆上,船員從這兒將煤鏟到鍋爐裏。要用五百七十噸的煤才能提供芝加哥號遠洋輪橫渡大西洋所需的蒸汽,三十名船員要一刻不停、二十四小時輪班鏟煤。斯諾就是第三十位船員。
馬斯莫·茲托把正在幹活的工頭拉來見斯諾。克裏斯蒂·貝內特是法國人,也是這些鏟煤船員們的工頭,他全身上下都是煤灰,額頭上的皺紋就像用黑色墨水刻上去的一般,使他的眼白對比之下顯得又亮又有威嚇力。
“他可以的。”貝內特告訴馬斯莫,然後他又轉向斯諾說:“泵房裏有一件連體工裝。”說完,他轉過身麵對那個大洞。斯諾對這個巨大的鍋爐充滿敬畏,但更讓他感到敬畏的是他的好運氣。還沒有到美國,他就已經敲定第一份工作了。
馬斯莫·茲托很關照這些工人。時不時就會有一等艙吃剩下的飯菜被送來給他們吃,所以在這艘船上,斯諾吃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隻羊角麵包、第一份蒸蘆筍,還有第一隻煮蝦。
工人們可以趁黎明前換班的時候去洗個澡。他們爬上船的第二層,來到一個用竹簾圍起來的地方,用一根消防水管當作蓮蓬頭,塗上堿皂,衝掉身上的煤灰。一個星期之後,斯諾發現用堿皂都沒法洗掉所有的煤灰,還是會有一些殘留在皮膚上。他的手上、臉上,還有耳朵上有一層灰白的顏色,那是煤灰已經滲入毛孔的結果。他明白了為什麼其他年齡和他很接近的工人看著比他老很多,這是份很殘忍的差事,立馬會對身體造成損害。
回鍋爐房之前,斯諾在甲板的更衣區換上了一身幹淨的連體服。他看了會兒大海。太陽在大西洋上升起,海水泛著珊瑚色的光亮。遠處的地平線看上去就像環繞大海的金色流蘇。斯諾點了一根煙,緩慢地吸著。那是他十六歲的第一個早晨,他安靜地慶祝著自己的生日。
“還有兩天。”路易吉·拉迪尼說,他從第一天起就在這個大坑和斯諾一起幹活。路易吉是從南部來的,亞得裏亞海那邊的福賈省。他中等個頭,身型就似一隻方盒那麼健壯。二十歲的他像斯諾可靠的哥哥一樣照顧著他。路易吉的鼻子不大,有一雙大大的棕色眼睛,看著就像一隻略有所思的兔子。
“快結束了,路易吉。”斯諾遞給他一根煙。
“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見一個住在曼哈頓的家庭,他們會接濟我。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