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憶瀟俊朗的眉峰微微折起,默不作聲的推開她掩於鎖骨處的小手,微涼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那隻詭異的銀色蝴蝶,沉默許久,才抬眸問道:“你叫雲清姿?”

清舞怔愣的看著他,有些遲鈍的答道:“那是奴婢的姐姐,奴婢叫……清舞……”

雲清舞?歐陽憶瀟默念著這個名字,目光複雜的看了她一眼,收回有些僵硬的大手,他緩緩站起身,大步出了臥室。

門關上的瞬間,清舞緊繃的意誌之弦頃刻鬆弛下來,身上的衣衫已被撕扯的零碎不堪,大片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帶來絲絲涼意,她蜷縮著靠坐在角落裏,抬眼打量著這個陌生的房間,雖是極盡奢華,但她可以確定的是,這並非那個男人的寢宮。

剛剛被他抱著進了這裏,一路上她都不敢睜開眼睛,她害怕對上那雙如古井般幽深的眸子,突然覺得,自己在他的麵前總會失去平素裏慣有的冷靜,這種感覺讓她很不安。

埋首於雙膝間,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一想到他剛剛看自己的眼神,心裏便泛起陣陣苦澀,纖細的手指再次撫上左側鎖骨下方的那隻詭異的銀蝶,怪物,即使是離開了西越,她依舊是世人眼中的怪物,永遠擺脫不了被厭惡嫌棄的命運。

閉上眼,她緊咬著下唇,心一狠,長長的指甲便深深陷入血肉中,扯出一道血紅的口子,強烈的痛楚讓她不禁呻.吟出聲,眼中更是蓄滿了淚水,溫熱的血液瞬間染透了她藕荷色的抹胸。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她不想讓娘親難過,所以,無論這隻銀蝶帶給她多少痛苦,她都沒想過要刻意的抹去它,可如今,她真的對它生了怨,她再也無法忍受那些異樣的目光,她不想永遠活在上天的詛咒中……

作者有話要說:

☆、記憶重現

宣明殿中,歐陽憶瀟蹙眉凝視著那堆積如山的奏折,他驀地頭痛不已,一夜未眠,晨起在朝堂上也是心思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麼?

五年了,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冷硬的起不了一絲波瀾了,可昨晚,他的腦海中竟徹夜浮現出那些極力掩埋心底的往事,那記憶中的容顏,此刻竟清晰如鏤刻,揮之不去。

輕微的開門聲響起,打破了一室的靜謐,歐陽憶瀟抬眸望去,不等進來的人屈膝行禮,他便開口問道:“都查清楚了?”

高柊上前一步,雙手奉上整理好的一摞紙張,答道:“西越國來的人似乎有意隱瞞雲清舞的事情,口風緊得很,屬下隻打聽到,她與雲沐歌同為西越國已廢黜的葉皇後所生,而原本來我朝為奴的,應該是西越國君最寵愛的昭陽公主,但雲清姿因有婚約在身,這才換成了雲清舞。”

聽完他的回稟,歐陽憶瀟細細審視著手中的資料,墨色的瞳眸染著一抹深沉冷銳,薄唇微微勾起,閑散道:“那便去西越查,事無巨細,朕都要知道的清清楚楚!”她是葉琳琅的女兒,難怪眉宇間有些許的熟悉,對雲天宇這個皇後,他自是記憶深刻。

當宣明殿的門關上時,歐陽憶瀟的視線停留在那薄薄的一頁紙上,‘雲沐歌’這三個字清晰的映入眼底。

晗楓欣賞這個男人,所以,他留他一命,但這並不代表,他會放任一個潛在的隱患逐步擴大,而雲清舞無疑是控製這個男人最好的籌碼。

他很樂意看到西越國的內鬥,待到最後,這個昔日繁榮昌盛的國家,終歸還是要成為他的囊中之物,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隻是,雲清舞,念及這個名字,他剛剛舒展的俊眉再次折起,那深烙心底的印記,究竟是巧合,還是那個女人故意為之?

“皇上……”正兀自沉思著,門再次開了,進來的是他的貼身內侍。

小印子偷眼打量了一下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言貴妃娘娘差人過來,說已備好了晚膳,請皇上移駕緋煙宮同用。”

晚膳?歐陽憶瀟這才意識到,天色已晚,自己竟在宣明殿裏待了這許久的時間。

放下手中的東西,他正要起身去緋煙宮,卻突然憶起,那個擾亂他思緒的女人還被他丟在甘露殿,想是這一整天都沒有人去理會過她。

他冷銳的牽了牽唇角,西越國千裏迢迢送來的奴婢,可不能就這樣給餓死了。

想到此,他便對靜立一旁的小印子吩咐道:“你去回了言貴妃,就說朕今日有事,晚些再去看她,讓她先行用膳,不必等朕,另外,讓禦膳房準備一桌膳食送去甘露殿。”言罷,也不等小印子多問,他便大步出了殿門……

銀色的月光透過虛掩的窗欞,射入寂靜漆黑的臥室中,衣衫破碎的女子蜷縮在角落裏,目光呆滯而茫然,微涼的夜風吹幹了被淚水打濕的麵頰,她隻覺眼眸幹澀,卻已流不出一滴淚水了。

“吱呀”一聲,門被人不輕不重的推開,她下意識的抬頭望去,正對上一雙冷冽的眸子,躲閃已然不及,她本能的環抱住自己□的雙肩,防備的看著從逆光陰影裏走來的人。

那人輕嗤一聲,示意跟隨進來的宮婢掌燈,甩手將另一個宮婢奉上的一套衣裙扔在她的腳邊,菲薄的唇冷冷的吐出兩個字:“換上!”

臥室瞬時亮堂起來,清舞愣怔的看著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男人線條分明的側臉,久久挪不開視線,那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再次出現,讓她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心又變得慌亂起來。

在意識到對方射來的目光愈發涼寒時,清舞終是反應過來,垂眸去撿腳邊那件淡綠色的宮裝,然指尖還未觸到衣服,手腕便被一隻大手緊緊的攥住,驟然的疼痛迫使她再一次抬頭,看到的是男人慍怒的俊容,“皇上……”她低聲喚道,心裏滿是不安,因他正一瞬不瞬的盯著她左側的鎖骨下方。

看著那被抓的血肉模糊的傷口,歐陽憶瀟頓時火氣上湧,手上的力道加重,語氣淩厲道:“你若再敢碰它一下,朕便廢了你這隻手!”說著,他一把甩開她的手腕,直起身,居高俯視著她,“記住,從現在開始,你是朕的奴,你全身上下,小到每一根發絲,都是屬於朕的,隻有朕才有權利掌控你的身體!”

他的話,字字鏗鏘有力,清晰的傳入清舞耳中,讓她不寒而栗,也再一次提醒了她,自己的身份,一個卑賤的妾奴,甚至是連一般的宮婢都不如,那些女人至少還有些許的自由,到了年紀還能放出宮去,而她,這一世都要仰人鼻息,活在這個男人的陰影裏,即便哥哥有能力保護她了,怕是她也沒有臉再回去那個生養她的地方了。

緊咬著下唇,清舞努力撐起蜷縮的有些麻木的身體,再次伸手拾起地上的衣服,抬眸看了眼麵前站著的男人,見他絲毫沒有回避的意思,猶豫再三,她隻好背轉過身,褪下身上已被撕扯的破爛不堪的衣衫,快速的穿上那件淡綠色的宮裝。

她的動作雖快,但歐陽憶瀟依舊沒有錯過她瑩白的背脊上那些斑駁的傷痕,雖是若隱若現,卻讓她的身體變得不那麼完美,就像是一塊潔白的美玉上多了些瑕疵一樣,令人遺憾。

但此刻歐陽憶瀟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他很好奇,這個女人在西越究竟過的是怎樣的生活?為何堂堂的一國公主,身上卻有被人虐打過的痕跡,雲天宇就這般不待見這個女兒麼?

待一切都整理妥當,清舞方站起來,轉身看著依舊冷著臉的歐陽憶瀟,他不說話,她自然也不敢多言,兩人就這麼相對無語的僵持著,直到門外響起了宮婢的通稟聲,他才憶起此番前來的目的,遂轉身,率先出了臥室……

作者有話要說:

☆、帝心難測

清舞跟著出了臥室,見那個冷峻的男人已坐在餐桌旁,把玩著手中的漢白玉酒杯,薄唇緊抿,不知在想些什麼?她緊張的站在飯廳門口,不敢出聲,生怕他一個不高興,又要找哥哥麻煩。

“杵在那裏作甚?”歐陽憶瀟抬眸斜睨了她一眼,語氣不善道:“是要朕親自請你入座?!”

被他這麼一吼,清舞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微微垂下眼瞼,避開他冰冷的目光,移步到他對麵的位置上坐下。

她掃了眼桌上精致的菜肴,肚子竟不爭氣的發出了一連串讓她萬分窘迫的聲音,雖然很輕,但在這安靜的有些慎人的氣氛中還是顯得異常突兀,她的臉霎時紅了個透徹。

不過是一天沒有吃東西,自己居然都受不住了,數月的公主待遇,竟將她慣得如此嬌弱,看來,她還真是過不得安逸的生活。

耳力極佳的歐陽憶瀟自是也聽到了那聲異響,卻見她依舊死撐著不說話,不由哂笑道:“看來你是不餓了,那便撤了吧!”

領會到主子的意思,小印子立刻揮手示意宮婢們動手收拾。

清舞有些慌了,咬了咬下唇,小聲囁嚅道:“奴婢餓了……”話一出口,她不禁有些鄙視自己,以前,無論是麵對雲清姿的惡毒,還是衛雪涵的狠戾,她都能做到泰然處之,可如今,在麵對這個冷麵帝君的時候,她所有的淡定從容都在頃刻間蕩然無存了。

歐陽憶瀟止了宮婢的動作,好整以暇的看著麵前那個臉紅無措的小女人,心情不由大好,這才是十五歲的女孩該有的反應,她先前那副老成的樣子,讓他看著就火大。

見他不再說話,隻是一瞬不瞬的瞧著她,清舞有些不自在的接過侍立一旁的宮婢遞上的濕巾,擦拭了一下雙手,這才執起銀筷,小口扒著碗裏的白飯。

“菜裏沒毒!”

冷不防的,耳中突然傳來這麼一句話,讓隻顧埋頭吃白飯的她差點被飯粒咽住,抬眸,見對麵的男人已從她臉上挪開視線,在那裏自斟自飲,她輕舒了口氣,方就著手邊的菜吃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終於填飽了肚子,放下筷子的時候,歐陽憶瀟已經站起身,邊向門口走邊對立在一旁的內侍吩咐道:“給她找個落腳的地兒,讓人好好調.教一番,朕的後宮裏不養沒用的奴才!”

語落,他頎長俊挺的身影便隱沒在門外。

清舞怔怔的凝視著他消失的方向,直到小印子有些不耐的喚了她一聲,她才反應過來,恭順的垂首道:“公公請。”

小印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對她的乖巧甚感欣慰,忍不住提醒道:“公主雖是金枝玉葉,但如今進了咱北陌的皇宮,就請暫且放下身份,討得皇上歡心了,自是沒人敢為難您。”

“公公說的極是,奴婢定當牢記公公今日的教誨,本份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在這敵對又陌生的皇宮裏,能有一個人這般好言相勸,她心裏自是感激不已。

得到她的應允,小印子也不再多言,先她一步走出飯廳。

清舞跟著他一路走著,出了甘露殿,穿過禦花園,走了許久,才到了一處清幽僻靜的院落。

小印子推開那扇略有些陳舊的木門,將她讓進院中,“公主暫時先住在這裏,明日會有嬤嬤來教您宮裏的規矩,天色不早了,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清舞收回打量的目光,微微福了一禮,“公公慢走。”

目送著小印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清舞轉身,蹙眉凝視著門楹上懸掛的匾額——縈碧軒,很別致淡雅的名字,倒是甚合她意。

她輕輕推開房門,入目的是與院中同樣格調的家居擺設,雖有些陳舊,卻被打掃的一塵不染,不難看出,這是個許久無人居住的清靜之所。

環視四周,終是在西邊角落處尋到了梳妝台,她走過去,手指輕淺的解開衣襟,透過銅鏡,看著那被自己抓的麵目全非的胎記。

為什麼看到它,那個男人的反應會那麼大?為什麼自己對他會有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種種疑惑交織在腦海中,讓她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她扶著桌沿剛一坐下,便聽到一陣敲門聲傳來,“清舞姑娘,奴才是印公公身邊的小泉子,公公讓奴才送些傷藥給你。”

傷藥?她心裏閃過一絲詫異,理了理衣衫,強忍著頭痛,起身開門。

外麵站著的是個相貌清秀的小太監,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笑容幹淨中帶著一絲羞澀。

她勉強擠出一抹笑意,接過他手中的一個白玉瓷瓶,輕輕道了句:“謝謝。”

那小太監趕忙搖頭,“姑娘不必客氣,若是沒有其他的吩咐了,奴才就先回去了。”

清舞笑著點了點頭,待他離去,她才又回到屋裏,打開手中的瓷瓶,指尖蘸了少許裏麵的藥膏,觸手清涼,氣味芳香淡雅,若她猜的不錯,這應該是用數十種罕見的花草和深海珍珠配製而成的雪肌霜,是再好不過的去疤靈藥,千金難求。

她心下愈發不解,即便那個印公公是歐陽憶瀟的貼身內侍,也決計不敢擅自做主,拿這麼珍貴的東西給她,更何況,他也並不知曉自己身上有傷。

難道這都是那個男人的意思嗎?

“你若再敢碰它一下,朕便廢了你這隻手!”他淩厲的話語猶在耳邊,讓她害怕的同時也更加疑惑。

為什麼他會這般在意這個不祥的胎記,他究竟想要對她做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兄妹分離 宣明殿

歐陽憶瀟眉目未抬,淡淡的問:“送去了?”

小印子點頭應道:“奴才讓小泉子送了過去,隻是……”他抬眼偷偷打量了下主子的神色,有些猶豫的說:“言貴妃娘娘惦記那雪肌霜許久了,這剛製成就給了公……清舞姑娘,怕是娘娘……”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歐陽憶瀟冷冷的打斷:“言貴妃豈是那般氣量狹小之人!”

小印子頓時冷汗直冒,“是,奴才多嘴了。”他心裏懊惱不已,主子寵愛言貴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又怎容他人在這裏說三道四?今個兒他還真是有些不長眼。

“出去!”歐陽憶瀟輕揉了下眉心,掩不住疲倦地說,“朕想一個人靜一下。”

夜已深沉,而他卻依舊了無睡意,滿心想著的,都是那個秀雅絕俗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