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名未央(1 / 2)

天色漸晚,呼嘯的北風吹得抄手遊廊下的燈籠不住的飄搖,仿佛隨時都要隨風而去一般。其中的燈火明滅不定,似乎要湮滅下去。

一個宮人打扮的少女疾步而來,從垂花門行至抄手遊廊之下,又推門而入。身著織錦鑲毛鬥篷,屋中的熱氣叫她鼻尖立時起了一層細汗。

屋中銀吊子上正煎著藥,咕嚕嚕的翻騰著熱氣,藥香四溢。已有一個與進來的少女年歲相仿的紫衣女子打起簾子出來,道:“紫蘇,太後那頭說什麼了?”

“太後如今得不了閑,榮安長公主還病著呢。”紫蘇一壁脫了身上的鬥篷,一壁問迎上來的女子,“紫菀,咱們家長公主可醒了?”

“老樣子呢。”紫菀也是輕輕歎息著,“誰知道咱們家長公主和榮安長公主一道掉進那太液池去了?如今正是隆冬臘月,沒去掉半條性命也是難得了。太後疼咱們家公主不假,但榮安長公主才是太後親生的。咱們不能沒良心。”

紫蘇對於這點了然於心,不過正是因為自家公主不是太後肚子裏出來的,那時候兩位公主剛被救起來,太醫院的太醫們紛紛都衝到榮安長公主床前去了,還是主子爺惱了,這才撥了人來看顧著自家公主。

兩人正說著,又有一個嬤嬤打扮的女子掀開簾子探出臉來,見兩人竟然湊在一塊說起閑話,話中多了幾分惱意:“我說怎的紫菀一直不回,原來在這裏憊懶起來。有這閑工夫,還不去換湯婆子來,公主懷裏那個可都冷了。”

兩女不敢怠慢,慌忙各忙各的去了。雲姑姑這才放下簾子,轉入了內室。

帳子上害繡著和合二仙的紋案,地龍燒得極暖,叫人連活動都不敢活動多了。

好好的長公主,從太液池中被撈出來的時候都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雖說榮安長公主也是病了,但雲姑姑可知道,那可不是被凍的,而是被嚇的。榮安長公主雖說是和自家小主子一起落水的,但不過一會子就浮上來了,而自家小主子……

雲姑姑不敢再想,接過紫菀拿進來的湯婆子,又低聲囑咐道:“你去盛碗藥來,多少還是讓公主進些,總比現在僵著好。”說罷,又握了湯婆子,要將其放入自家小主子的被褥中。

床上的人原本像是睡著了一樣,在雲姑姑掀開帳子的那一瞬間忽然睜開眼來,滿眼的恨意不說,一雙靈動的眸子又淌出淚來。

“公主!”雲姑姑啞了聲音,慌忙將湯婆子納入未央懷中,又趕忙將未央抱在懷中,“公主可算是醒了。”

臨死前的痛苦到現在都還沒有徹底消散,未央死死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卻驚覺正抱著自己的人,竟然是雲姑姑!

那是她的乳母,跟著母後多年的老人。未央記得,在自己及笄的那一年,太後林氏尋了個由頭將她送出宮去了。隻是現在想來,究竟是送出宮還是殺了,就隻有自己領會了。

未央頗有些渾噩,靜了靜,當下將正抱著自己喜極而泣的雲舒輕輕推開,見她模樣算不得老,約莫三十多歲的樣子,此時看著自己滿眼的關切和焦急。

“媽,能將銀鏡給我麼?”未央實在想不通怎麼了,壓著嗓子低聲喚著,慌得雲姑姑立馬起身,在妝奩前去了一麵銀質小鏡來,“公主醒了就好,老奴……”

未央無暇應聲,細細的看著鏡中自己的容顏,膚色白皙,杏眼桃腮,瑤鼻小嘴,與她身死之時不同,看起來尚且稚嫩,隻是依稀能看出日後的容色傾城來。

她記得,這是她十四歲的模樣。那年臘月,她與太後所出的榮安長公主慕瑤華一同落水,但是沒由來的,慕瑤華卻好得比她快多了。

輕輕撫上自己的臉,未央忽然覺得有些不敢置信。定是老天聽到了她的怨恨和不甘,一切重來了。

她還記得,母後是在六歲那年被廢,七歲之時便一命嗚呼了。從六歲伊始,她就養在太後林氏膝下,看著太後怎麼從貴妃到了皇後,再從皇後到了太後。

她一直以為,林氏對她是有幾分真切的疼愛的,但那日之中,林氏能那樣向她下毒,那樣言笑晏晏的說著那些陳年往事,她就知道,自己之於林氏,不過就是個用來給世人看的道具罷了。

用來給世人看看,她太後林氏,對待廢後的女兒是有多麼的好!如此胸襟氣度,焉能不配為天下之母?

何為捧殺,未央現在也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因為林氏一直的縱容,因為見證了母後的慘狀,未央生性中的孤僻愈來愈重,到最後隻對著林氏、慕瑤華和皇帝弟弟才會露出些親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