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漓月,你忘記我了嗎?我是暮凡。

我叫漓月,出生在西華縣一個貧瘠的村莊。

村裏有條不知名的河。河畔有一排垂柳,春天踏至的時候,白色的柳絮便會大團大團地飄散在空中,猶如寒冬的朔雪。

事實上,我未曾見過雪。但我想,它定如這飄飛的柳絮般那麼美那麼美。

我娘喜歡在河畔旁披散下頭發,看著水中的倒影發呆。

垂至腰際的秀發如黑色的綢緞絲絲柔滑,在水中蕩滌出清澈的影子。

我娘告訴我,我爹喜歡她的秀發,那麼那麼喜歡。

我娘還告訴我,我爹在我未出世前就死了,死於一場戰亂。

村裏的女人恨我娘,恨她的絕世容顏,恨她們的男人總愛盯著她看。她們不給她好臉色,總愛指著她的背罵她是狐媚子。

我娘忍氣吞聲,固執地要在這個小村莊住下。她說,哪裏都找不到這麼清澈的河,可以讓她看清楚根根秀發,我爹至愛的秀發。

有一次,一個女人來家裏大鬧,狠狠地扇了我娘一巴掌。隻因她的男人分了我們過冬的木柴。她傾其所能,用最狠毒的語句罵我娘。

我娘不爭不辯,捂著左臉,神情木訥地站在那裏,承受體無完膚的指責。

我衝上前去護在娘麵前,惡狠狠地瞪著那個女人,叫道,你再凶我娘,我就把你殺掉!

女人和娘都震驚地看著我,看著我眼中布滿陰雲的戾氣。

女人嘀咕了一句,真是什麼樣的人生什麼樣的種。然後急步離開。

我笑得很得意,是我保護了娘。

可是,一向溫柔可親的娘卻操起棍子拚命打我,打得我直求饒。

娘口裏不斷說著,是誰教你說這麼惡毒的話!你還是娘的孩子嗎?!娘的孩子沒你這麼壞!

我哭得滿臉淚痕,大聲認錯。

娘打得心疼,扔了棍子,一把攬我入懷。她喃喃地說,月兒,以後不許再說殺人的話。

我說好,心裏卻很不服氣。我在保護娘。我沒錯。

我到河畔洗臉,看著身上淤紅的傷,恨娘的狠心,不禁又落下淚來。

有人遞過一塊幹淨的手帕,上麵繡了柳葉,甚是雅致。

我淚眼婆娑地抬起頭,看見一位身著青衣的少年,麵容清澈,臉上帶著和若春風的笑。

他替發愣的我輕輕拭去淚珠,嗓音低回猶如汩汩流淌的小河。

他說,我叫暮凡。

暮凡要為我贖身,我不肯。

他看著我,滿眼浸滿哀傷,漓月,離開萬香樓。我娶你過門。

心頭一震,有言語似骨梗喉。我卻仍是搖頭,輕笑道,承蒙公子抬愛,我隻是風塵女子,怎能妄想高攀枝頭。

我不管。他固執地抓住我的手。我一定要讓你離開這裏。相信我,嫁於我,絕不辜負你。

我笑得百媚叢生,公子莫再說笑,賤婢身陷青樓,對逢場作戲之事已是司空見慣。娶我過門,我需等你。我在這裏,卻是你需來找我。我喜歡萬香樓醉生夢死的生活。公子勿複再言。

暮凡眉心皺緊,像是有曼河的水在眼中低回縈繞,溫婉悲傷。

八年未見,你如何就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我輕歎,語氣滲著絲絲悲涼。

八年,可以改變很多人,很多事。八年,何其漫長。

我是漓月,我有一個朋友,叫暮凡。

暮凡是宦官子弟,家住北方繁華的小城。此次南下遊玩,遇上暴雨,道路受阻,暫在西華縣的一個小村莊歇腳。

天晴數日,道路已通,暮凡不肯啟程。

他說,我就在此地一遊,不再南下。因為我有一個朋友在這裏,我不想這麼快與她分離。她叫漓月。

暮凡留了下來,陪我度過了半年的時光。他給我講北方繁華的城鎮,給我講滿天飄飛的大雪,給我講很多很多我聞所未聞的人與事。

我是多麼敬佩他,他似乎什麼都知道。在我眼中,他厲害得就像無所不能的神。

半年時光匆匆而過,一封告急的家書傳至他手中。說是家中娘親病重,令其速回。

暮凡欲帶我一起離開。我不肯。

我說,我娘在這裏,我不能丟下她。

暮凡無奈,隻好對我說,等娘親病情穩定下來,我再回來,你要等我。

我點頭,笑道,我會等你回來。

他將當日替我拭淚的錦帕塞至我手中,便騎馬揚鞭而去。

那一年,我十二歲,他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