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之變(1 / 3)

這是佛爾國春眼中快樂的豔陽天,冬陽的光線成為風景的主角。一點點怯生生的草色色仿佛澤綠得要融入人的骨頭中去,庭院中的仆人們,從沉鬱中釋放出來。步履輕盈的來回奔走,他們身體那被陽光強調的明快線條,賦予了朝陽某種更快樂和生動的形式。他們怡人的說笑,那聲音仿佛雨後盛行於帝都的季風,明快而幹爽。

棲梧軒內藤影參差,苔痕濃淡。如笑踮著腳尖給架上的鸚哥喂食,那紅嘴翠鸚哥興奮得上下旋飛,饒是如笑動作迅速,也被撲騰了好幾下,如笑笑罵道:“真是不招人疼的小畜生!”埋首大嚼的鸚哥得了趣,拍了拍翅膀得意洋洋地學舌:“小畜生,小畜生。”引得旁邊正往金華絲嵌寶石爐內添香的如寂手一哆嗦,銅鍍金箸上的一塊切花香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

如滴叉腰罵道:“教了你幾十遍‘格格吉祥’都說不好,怎麼偏偏現在一下子就記住了?”

坐在黑光漆嵌鏍鈿大案前的佛爾國春一聽“格格吉祥”這句話,撐不住笑了起來,:“給它起名字沒?”

“沒呢,太後前幾天剛剛送來給格格解悶的。”

佛爾國春憋住笑:“正好,就叫它‘壞東西’吧。”

啊?眾人街市一愣,佛爾國春正待解釋,腦袋上立刻挨了一記:“幹什麼呢?快寫,自己要習字,磨蹭半天一筆都沒寫出來。”

佛爾國春揉了揉腦袋,暗自叫苦。朱近墨這兩日老磨著自己給“棲梧軒”題匾,說是慕名已久,非要玉成心願不可。佛爾國春自家人知自己事,因為額娘堅持認為滿文隻有用毛筆才能寫出神韻,所以滿文造詣還能應付,至於漢字嘛,自出生到穿越提筆的字數還不到十次,偏偏真正的佛爾國春是朝野皆知的“當世曹大家”讓自己想糊弄都糊弄不過去。沒辦法,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佛爾國春豁出去了準備臨時突擊狂戀書法,可這事不知怎麼被阿爾薩蘭知道了,也不知道他發的哪輩子閑情,硬要在旁觀看。

阿爾薩蘭著了朱紅色緙絲滿地風雲黑狐賺龍皮袍,一手好玩地敲著自己腦袋,一手晃著玄緞撒金折扇笑眯眯地倚在竹嵌紫檀木躺椅上等著看臨字。如滴侍立在旁,時不時地往他的玉蟹杯裏倒上瓊漿。有一種說不出的懶洋洋卻雄姿勃發的味道。佛爾國春心中啐了一口,這個騷包男,居然穿得比女子還豔,還嫌自己殺傷力不夠嗎?當下鼓足中氣長喊:“阿瑪,阿璦打我!”

阿爾薩蘭立刻變幻手勢,等承澤郡王克興額拿著一本《莊子》走進來時,看到的正事他一臉寵溺慈愛地撫摸佛爾國春頭頂的樣子,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阿爾薩蘭,你再亂來,我就請太後再賜你一丸藥吃。”

佛爾國春看著阿爾薩蘭的表情瞬間凝固,好奇地問:“什麼藥?”

阿爾薩蘭回過神來,“和顏悅色”地道:“這些事小孩子沒必要知道,快臨字吧。”

佛爾國春隻得低頭磨墨,墨成一缸,而字未寫一個。累得腰酸背疼,無可奈何之下,佛爾國春起身鄭重其事得閉眼道:“已經寫過了!”睜眼施施然繞室散步數圈,就要擦筆收紙。

阿爾薩蘭目瞪口呆,:“這也太扯了吧。”

佛爾國春懶得理他,徑自走到克興額身後,環住他的脖子撒嬌:“阿瑪,我腰和背都又酸又疼,不練了好不好?”

克興額和阿爾薩蘭對視了一眼,都有些詫異,自從佛爾國春醒來後,性格就有那麼一點點怪異,不知道是受到的打擊太大,致使她自暴自棄,還是根本就是她本性流露,反正——她都像是脫了線的風箏,沒高沒低地亂飛。

感覺到女兒親密的偎依,耳邊回響著糯糯的軟語,克興額泛起微笑,不管怎樣他不僅不討要,反而很享受這樣的轉變:“好,好,不練了,不練了。來,來,來,和阿瑪探討探討莊子吧。”

阿爾薩蘭不平道:“這差別也太大了吧,當初我帶病學騎射的時候怎麼沒見阿瑪這麼有父子愛啊?”

奈何兩人根本當他不存在,隻是你一言我一語的“眾人重利,廉士重名,賢人尚誌,聖人貴精”地聊得不亦樂乎。

阿爾薩蘭不堪被忽視:“又不是隻有你們學問好。”

佛爾國春走近,俯身一字一句地道:“北海若曰:井龜不可以語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道者,束於教也,阿璦不可以語莊子者,吝於情也。”說完,一溜煙跑回去了。克興額先是一愣,隨即大笑出聲。四季侍女都地下了頭,顯然忍得辛苦。

阿爾薩蘭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一下子跳了起來,:“純熟胡說八道,誰不知道我阿爾薩蘭是天下第一情癡啊?”

佛爾國春撇撇嘴:“是啊,紅顏榜上人人可以作證,‘普天之下,均乃癡土,率土之濱,皆為癡人啊。’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恐怕都是你的癡情之人吧?阿璦,你不會是從小養馬,都分公母區別對待吧?”

克興額忍住笑詫異道:“春兒,我記得你當時還不記事啊。”

如笑,如滴,如妝實在忍不住和克興額一起笑了起來,連最內斂的如寂都捂嘴而笑。

阿爾薩蘭脹紅了臉,分辨道:“我,我對良家婦女一向有風度有距離,就是青樓女子也是發乎於情,止乎於禮。所有女子都是造化終靈秀,可惜世道不公,大多被魯,男子糟蹋越是絕代女子越是命運多舛,我也是盡力聊慰她們痛苦煩悶罷了。至於市井傳言,純屬穿鑿附會,豈可盡信?”說到最後,竟隱隱有了點理直氣壯顧盼自得的語氣。

佛爾國春驚訝地瞪大了眼,沒想到這個阿璦還有寫“寶二爺”風範,口下卻是半點不留情:“美人命運多舛,是因為那些將他們視為玩物,牢牢攥在手心不放的男人往往夠壞,夠狠,夠風流,夠有錢,夠有地位,卻缺德,缺智,缺憐香惜玉悲天憫人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