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堪(3 / 3)

佛爾國春正看得鬱悶,本來嘛,先皇都禦筆題寫了“有鳳來儀”的匾額來點名主人無上的地位了,幹嗎還要畫蛇添足的加一個“知止軒”啊?這不是和一個金做飯碗銀做箸的人為了顯示自己崇尚簡樸偏偏穿著一身的補丁衣服一樣可笑嗎?明白主人性情的人倒也罷了,不明白的還以為是故意做作顯擺呢?本來以自己的本意是想保留住“知止軒”的,可是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淚“敬天法祖”“大逆不道”的說了半天,不堪其擾之下隻得退而求其次,把“知止軒”的匾額給摘了下來。

唉,占用了人家身體就不說了,最後連一幅墨寶都沒保存下來,難得良心發現的佛爾國春正沉溺在負罪的情緒裏不能自拔,王鳳翔的這一跪把她嚇了一跳。

“王公公,這還沒兩個時辰呢,咱們又見麵了。”如笑略帶嗔怪地道。佛爾國春給了她一個大大的讚賞目光,當初還不如附身在她身上呢,起碼可以想說什麼說什麼,不像現在幹什麼都得端著格格架子。

王鳳翔懶得理她,顫聲道;“格格,您要是有氣,盡管往奴才身上撒,可不能拿這匾出氣啊,這可是當年先皇考校您和皇上書法時,您勝出的那副呢,怎麼能說摘就摘啊?”

佛爾國春看著他激動的不可自抑的麵容,突然靈光一閃。從恢複意識開始,真正的佛爾國春為什麼會落水始終是她心上一塊沉甸甸的石頭,雖然從丫鬟仆役的口中知道是自己投湖,可是心中總有怪怪的感覺,佛爾國春不是會自殺的人,這樣的感覺來得毫無道理卻強烈無比。也許,也許自己能從他身上抓住點蛛絲馬跡。想到這裏笑道:“誰說我生氣了,我現在高興得很呢,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我總算是想明白了,你說我能不高興嗎?”

王鳳翔一頭霧水:“您想明白了什麼?”

佛爾國春笑吟吟地俯下身直視他:“您說我和先皇誰更尊貴啊?”

“啊?”王鳳翔額頭上沁出了汗珠“當,當然是先皇尊貴了。”

“那你說我的身份尊貴嗎?”

王鳳翔出了一口氣,說話也順溜多了:“那還用說,您是承澤郡王元女,未來的皇後娘娘,這普天之下,除了先皇,太後,皇上就數您最尊貴了。”

“這就是了。”佛爾國春直起身來,負手而立:“當年至尊至貴的先皇和我阿瑪立約,及笄必正中宮,又賜下這‘有鳳來儀’的匾額。既然天下都承認了我的身份,我自己為什麼不承認?知止?為什麼要知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和皇上有了什麼齷齪不願意履行約定呢?這不是給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可趁之機了嗎?你說,這匾該摘不該摘啊?”

王鳳翔看著侃侃而談的佛爾國春,恍惚中竟有種麵對著太後的錯覺,心悅誠服的他連連點頭:“該摘,該摘,之前奴才還擔心格格實在是太忍讓了,才讓李寧馨騎在您頭上。現在才明白原來您哪,是不願意和她計較。”

李寧馨,佛爾國春暗自念叨著這個名字,總算是摸到了一絲線索,不管怎麼樣,先查查再說,正在思量,耳邊又傳來王鳳翔絮絮叨叨的聲音:“格格,那您看給改了什麼名好啊?”

怎麼沒完沒了啊,佛爾國春暗自翻了個白眼,心裏暗暗叫苦,我怎麼知道改什麼名?眼珠心虛地四處遊移,猛然停在了一個人影上。剛才隻顧思索,怎麼會忽略如此精彩人物?他一襲青衫,垂首而立。即使在如此情境下,依然閑適如富家子弟凝神等待第一朵海棠蘇醒,遠遠看去通雅博暢,明練簡至,就像魏晉寫意中的留白,極清極淡,意聚於神而形散於外。佛爾國春心中暗讚一聲,轉移話題問道:“王公公,這位是誰啊?”

在佛爾國春雙目灼灼打量朱近墨的時候,他也在不露聲色打量佛爾國春。一開始,眼前的少女身著淡綠色二則團龍暗花棉女袍,月白緙絲挖單丹鳳朝陽盤絲黃絛扣比甲。玳瑁扁方上隻綴了點翠珍珠歲寒三友押發。極致的潔然凝素中,發極黑,膚極白,漆黑的眼睛裏揉著黃金的碎屑,左眼角一顆細小的淚痣如同帶了魂魄的精靈。看著她羊脂般的肌膚隱隱閃光,朱近墨暗自想,隻有永生都在備受折磨的靈魂才會這麼透明。

可是接下來佛爾國春的一係列言行徹底顛覆了他的理念。朱近墨看著她那本應沉靜若水的眼睛卻黛顰流波,顧盼流輝,敏感慵懶,聰慧大氣卻狡黠警醒,看著她四兩撥千斤,看著她輕鬆地把球踢到自己身邊。隻有那淚痣無論她怎樣波光流轉,依舊揮之不去,縈縈於懷。一時間竟對自己的相人之術產生了懷疑,她,究竟是怎樣的人?

王鳳翔這才想起,一拍腦袋:“您看奴才這腦子,差點忘了正事。這位是朱近墨朱大人,本當外放為歙洲郎中。被太後留中為皇上漢文師傅,皇上又把他聘為格格您的西席。奴才這是奉太後皇上之命帶他來給格格過目,順道征詢一下格格的意見的。”

佛爾國春轉轉眼珠,笑道:“既然能被太後看中留為帝師,才學必是好的,你且說說看,我這處所改個什麼名好?”

朱近墨恭敬道:“格格是我大晟第一才女,珠玉在側,豈有臣下獻醜的餘地?”

佛爾國春皺了皺眉道:“什麼大晟第一才女,我若不是承澤郡王府的格格這個名號也落不到我頭上。先生既然有才華就要勇於亮出自己,豈能守株待兔地等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來的伯樂?”

朱近墨眸光一閃,:“既如此,臣獻醜了。‘棲梧軒’如何?”

佛爾國春眼睛一亮,立刻想到了柳永那流傳千古的名詞《鳳棲梧》,讚道:“妙,鳳棲梧,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就叫這個名字了。”

朱近墨渾身劇震:“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絕妙好詞,格格,您即使不是承澤郡王府元女,也是當之無愧的大晟第一才女。”

“咿?難道這個時空沒有柳永的詞?那自己豈不是成了文壇大盜?”麵紅耳赤的佛爾國春轉頭道;“王公公,請您回稟太後和皇上,這個西席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