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來未久,紅塵桃柳己閱十有餘度矣。”
沐浴後興奮地睡不著覺的倪旎正如獲至寶地撫摸博物架上的粉彩開光鏤空雲龍紋轉心瓶,耳邊突然響起一聲帶著笑意的嗓音。還沒等她反映過來就覺得自己像被裝進了瓶子裏,轉啊轉的就墜入了一個瑰麗的夢境,這個夢境不是自己認知中的清朝,卻也相差無幾。有太後,有皇帝,有王爺,有貝勒,還有聲音的主人佛爾國春,一個消極反抗著自己注定成為皇後命運的格格。
倪旎看得眼花繚亂,似懂非懂,正欲拉住佛爾國春細細問個清楚。不知何人一個大力使來,竟把自己推了出去。倪旎猛然驚醒,入眼是熟悉的唐六如水墨細筆西湖十景床幔。這才知隻是太虛一夢,隻是那溫玉流泉般的聲音仿佛猶在縈繞:“我笑常為客人,君如乞此身。”
卻是再也睡不著,從床頭隨意找了件紅梅浮織紋外衣披上,吹滅了琉璃燈內搖曳的燭火,也不穿鞋徑自下床。地上鋪著的百蝶穿花羊毛毯深陷腳背,那暖融融略帶粗糙的觸感讓倪旎第一次真切生出了原來我已經在這個未知時空的悵然。
推開窗,月光如亂瓊碎玉般穿堂入室,人們似乎都歇息了,寂然無一絲聲息,隻聞鳥掠長空,風鈴脆響,流水碎冰。
倪旎摩挲著這古代閨房裏的一陳一物,在曆史博物館工作的經驗清楚地告知自己手下物品的真實與昂貴。原來,真的,已經,回不去了。
雖然在那裏自己隻是個紮在人堆裏誰也看不出來,失蹤了誰也不會關心的小人物。可是偶爾的快樂畢竟也是有的,偶爾的溫柔畢竟也是暖的,惟其不多,更顯珍貴。而現在,所有的記憶似乎隻能永遠成為記憶了。
淚水不知不覺模糊了視線,神誌恍惚中,那飄渺的聲音似斷非斷“我笑常為客,君如乞此身”“我笑常為客,君如乞此身”~~~~~
“我笑常為客,君如乞此身”倪旎跟著呢喃,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常年的配角生涯讓她養成了每天自怨自艾的時間不超過十分鍾的良好習慣,哪怕情況再絕望,她也能在十分鍾後振作起來,嚐試著發現積極的因素,否則,倪旎估計早就鬱悶而亡了。
“難道是老天爺突然來興致,讓做夢都想當主角的我和做夢都不再想當主角的的佛爾國春掉換了靈魂?”倪旎異想天開,越想越覺得有理。:“還真是,夠沒創意的,不過”倪旎還含著淚水的眼睛閃過一道狡黠的精光:“我不討厭。”
佛爾國春(為了敘述方便,以後皆使用這個稱呼),猛然聽見走廊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
“王公公,這大清早的,格格還睡著呢,您就別打擾她了。”
“哎呀,如笑姑娘啊,我也知道格格正睡著呢,可這太後不是放心不下嗎?您啊,盡管放心,就看一眼,隻要格格不發熱了,奴才立刻就走。”
“可是這麼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萬一把格格鬧醒了怎麼辦?”
“姑娘放心,我剛剛問過林大人了,沒事。是不是啊,林大人。”
“公公說的沒錯,格格現在應該睡得正沉。”輕柔的嗓音緩緩瀉出那聲音,清澈優雅,晶瑩剔透,似茫茫雪原,蒼白得沒有一絲顏色,冰冷得不帶任何溫度,卻又如此地吸引人。
“既然林大人都這麼說了,那公公您請快一點。”
“吱呀”門被輕輕推開了。躲之不及的倪旎優雅地從地上站起來,含笑注視著已經陷入石化狀態的眾人。
如笑第一個反映過來,立刻從床上抬起一床棉被將倪旎裹得嚴實合縫。:“格格醒來了怎麼不叫奴婢啊,剛剛好了一點,萬一再著涼了可怎麼好。咿,格格,您是怎麼了,別嚇奴婢啊?”正絮絮叨叨的如滴這才發現倪旎臉上來不及擦去的淚痕,立刻慌了手腳。
正忙著關窗戶的王鳳翔回頭一看,也嚇了一跳,他是格格出生後沒一個時辰入的宮,因為這個巧合,太後對他青眼有加,短短幾年就做上了六宮總管大太監的位置。他也因此對格格感激涕零,平日裏沒事都要跑三趟郡王府,可以說是看著格格長大的。在他記憶裏從來沒見格格哭過。今日猛然一見分外驚心動魄,想起皇上絕情絕意,也不由眼內一酸,幾乎淌下淚來,嗚咽道:“格格,奴才知道您心裏委屈。可您也不能這麼糟蹋自己身子啊,皇上那是一時沒想明白,這天底下人心都和明鏡似的,沒一個會答應的,您可千萬注意自個的身子骨,別讓那些小人們痛快啊。”
佛爾國春被他們唬了一跳,感動之餘不禁咋舌,這也太誇張了吧,總算是見識到自己是多受寵了,看來自己前途無量啊。在心裏感謝了被她罵過無數次的老天爺,佛爾國春急忙攙起他,細心地擦去他的淚水,和顏悅色道:“公公您是誤會了,我這不是傷心,我是高興呢,從鬼門關那打了個轉又回來了,您說我能不高興嗎?”
王鳳翔此時徹底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看著佛爾國春。平時雖說格格對下人並不嚴苛,可是總像隔著距離,和太後似的,寬和中帶著不易接近的威嚴,幾時如此平易近人過了?素日以“完美奴才”而自傲的王鳳翔激動得熱淚盈眶,:“格格,格格這麼對老奴,老奴實在是~~~~不過,格格,您是萬金之軀,怎能大病初愈就下地呢?這才交五鼓,格格您快上床歇息吧。“
“這~~~~佛爾國春敬佩地看著他淚光閃閃的圓臉,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啊。當下擠出最燦爛的笑容道:”我睡不著,已經睡了那麼久,再睡下去就生根發芽了。“
“撲哧”如笑忍不住笑了出來,王鳳翔狠狠剜了她一眼:“格格,您剛剛退燒,應該多休息休息,要不,奴才給您點點香?”
“哎呀,公公,我真的是不想睡了,你不是來看我的嗎?現在看都看完了,你就回宮複命去吧,別讓太後等得心急嘛,還有,不許把我哭的事告訴太後哦。”說完不待王鳳翔反映就把他推搡出了屋子。
用力關上門把聒噪聲擋在門外,佛爾國春得意地抹了抹手,轉身欲走。突然腦袋一疼,“唉呦”一聲叫了出來,扭頭一瞧,原來頭發被勾住了。順著黑亮的發絲看去,彼端正結結實實地繞在銀光閃閃的十字架鏈上。哦,原來是那天被吊在房梁上的人啊。
佛爾國春看著他微微一笑,看著他美得驚心動魄得雙目全神貫注溫柔地注視者發絲,看著他戴著紅寶石戒指的修長手指細心地把繞在鏈子上的結發一點一點理順。不由得暗呼厲害,若非自己是現代人,深知西方利用傳教士對中國進行文化滲透和精神侵略,還不得被這個貌似天使的美男子迷得神魂顛倒,瞧,如笑不是已經眼成新型了嗎?仔細回憶了自己昏迷時的表現,佛爾國春迅速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