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3 / 3)

舊事淒涼不可聞。

當誠親王怒氣勃發地帶著府內親兵一路狂奔地來到這裏時,紐倫就是帶著這樣絕望眼神絕望地躲在承澤郡王福晉娜仁托婭的身後絕望地看著他。

禦醫剛剛診斷出承澤郡王福晉有了身孕,誠親王投鼠忌器,強壓住火氣喝道:“紐倫,咱們納穆家的子孫無論成敗沒有躲在別人身後不敢見人的,你要還認得自己的姓氏,就給我站出來。”

紐倫推開娜仁托婭張著的手臂噗通一聲跪在馬前,抱著馬腿哀求道:“阿瑪,我求求你,我求求你,給女兒一條生路吧,女兒不能嫁,不能嫁到弘吉剌部啊。”

誠親王一鞭子打下去。:“胡說,你的婚事是皇上親自指定的,豈容兒戲?活路?活路就是高高興興地出嫁啊,我的傻女兒。”

紐倫定定地看了阿瑪一會,忽然鬆開了馬腿轉頭向假山後的湖邊狂奔。

誠親王一骨碌從馬上翻下來,卻已是來不及,正在危機時刻,突然一聲嬌喝:“紐倫。”

狂奔中的紐倫遲疑地緩下腳步,看向一直像親姐姐般幫助她的承澤郡王福晉。剛才的一聲喊仿佛讓她動了胎氣,她緩緩地摩挲著自己的小腹,一字一句地說:“紐倫,想清楚你到底在做什麼,不要幹傻事。”

紐倫好像瞬間想起了什麼,絕望地跪在湖邊以頭觸地,殷紅的鮮血伴隨著她撕心裂肺的悲呼,讓跟隨著誠親王的親兵都垂下了頭,不忍再看。

良久,紐倫止住了瘋狂,麻木地站起來,走到誠親王身邊,平靜地說:“阿瑪,我聽你的話,我嫁。”

心裏放下兩塊大石的誠親王沒有注意到女兒的異樣,心滿意足地送女兒踏上了和親弘吉剌的路程。

接過,不到半年,紐倫就神秘地死在一場部落混戰中,屍骨無存~~~~

如今,物是人非,誠親王看著倒映在水中自己花白的頭發,終於忍不住和十二年前的女兒一樣,跪在湖岸邊,遲到了十二年的淚水此刻終於忍不住盡情流瀉。

正在傷心,忽然傳來隱隱約約的抽泣聲,誠親王心中詫異,自古傷心人都是一母同跑,他蹣跚著站起來,尋著哭聲找去。

克興額踏出房門,已經不見了太後的蹤影。他想了想,沿著抄手西回廊走去。剛走到盡頭,就已經聽到了嚶嚶的哭聲,舉目望去,果然在湖邊發現了那襲黑色的倩影。

克興額眼中恍惚,仿佛看見仙逝了十二年的娜仁托婭正在憑湖照影。風刮動礦長的衣裙,烈烈飛舞,千隻蝴蝶飛揚之間是她溫柔的眉眼,以及柔柔地問出的那句話:“克興額,你幸福嗎?”

一陣涼風拂過脖頸,克興額回過神來,躊躇了一會,正準備離開。忽然聽到了那軟而不脆,滑而不逆,軟而不屈,亮而不霸的聲音;“克興額,你幸福嗎?”

克興額巨震之下立定,沉默了良久,艱難地回答;“日日如煉獄。”

“哦?你當然應該在煉獄,你為什麼不在呢,二十年前我就已經在那裏了。”

克興額雙手顫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雙方都知道那段感情對對方如冰如霜的純度,一旦有了瑕疵也是如冰如霜的決絕。

“我隻是奇怪,你的兒子怎麼沒繼承到你在感情上的半點圓通,我用盡渾身解數,也不能讓他愛上我的女兒。這次,恐怕不需要李寧馨提出私奔,你兒子就急著和她逍遙去了。”

克興額澀然道;“當年,當年是我對不起你~~~~~~”

太後冷冷打斷他的話:“你是對不起我。當初是我先喜歡你,可是,我們弘吉剌的女兒不會求人施舍感情,你既然也愛上了我,就不該背棄我們對長生天的諾言。你既然認我為你妻,就不該在先皇下聘時一言不發。你既然答應了和我浪跡天涯,就不該不守承諾,讓我一個人空等三天三夜。你不該自請做迎婚使,把你愛的女人親自送上別的男人的婚床,你不該接受先皇的賜婚,迎娶我的親生妹妹,你更不該,真正愛上她!對不起?克興額,你一生一世,對我不起。”

克興額痛苦地閉上眼睛;“所以,你報複在我和娜仁托婭的兒子身上,可是,格日勒,佛爾國春是你和先皇的親生女兒啊~~~~~~。”

太後激動道;“沒錯,可是,當時如果我不那麼做,我就會失去一切。怎麼,不忍心聽了,你果然是好臣子,好君子啊。是不是在怨恨我為了權勢什麼都能做呢?沒錯,我是什麼都能做,因為我除了權勢,已經一無所有了,你明白嗎?”

“劈啪”一道閃電照亮她淚水縱橫的臉龐和亮得異常的眼眸。克興額心中一歎,想起先皇的評價:“格日勒永遠愛之恨其生,恨之欲其死,她就是這樣永遠極端,永遠沒有中間狀態,我隻希望,我屬於她愛的那一麵。”先皇啊,您永遠英明睿智,格日勒還是格日勒,永遠是格日勒。

太後恢複了平靜,“克興額,不管怎樣,我一定要阿思海迎娶佛爾國春,否則,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克興額歎息道;“可是,格日勒,你真的認為佛爾國春嫁給阿思海就會幸福嗎?”

太後轉過身去,聲音帶上了一絲淒楚,她輕輕地說;“克興額,這是,這是我惟一能為先皇所做的了。”

克興額首次浮現崇敬的神情,他單膝跪下:“太後,您請放心,臣必將全力促成此事,先皇的血脈千世萬世永不斷絕。”

太後頷首道;“很好,承澤郡王,看來我們總算達成共識了。你和我一起去看看格格吧。”

克興額躬身向前肅容道:“臣領旨。”

太後將玉腕堅定地放在他胳膊上,柔聲道;“克興額,阿思海,他,他也是我的兒子。”

克興額停頓了一下,重又邁起了步伐。:“我知道,格日勒,我一直知道。其實除了對不起,我更想說的就是謝謝。謝謝你,臣謝主隆恩。”

誠親王腳步踉蹌地從假山後奔出,隻覺得天旋地轉。他發瘋一般地在湖岸邊跪下,以手叩地,心中悲辛無盡,卻是一滴淚也流不出。

又一個閃,正在頭上,黑雲乘風翻滾著,像是要傾倒下來,大風肆虐,嗚嗚得像遠處的悲笳。銅錢大小的雨點迫不及待地撒下。

暴風雨,終於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