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六房(3 / 3)

範理有些忐忑地走進大堂,王晉放下手中的文件,笑道:“範兄,無須緊張,本官沒有無故罰人的怪癖。請你來,隻是有事相求,不知可否幫忙?”

“大人隻管說罷,就怕小人言微力薄,幫不上什麼忙。”範理狡猾地打好伏筆。

王晉大笑,做了個手勢,示意旁邊的書吏為範理找個座位,書吏楞了一下,才急急去搬木凳,範理也楞了下,然後老實不客氣地拿過凳子,大模大樣地坐了下來。

像往日,官人麵前,哪有他們這類身份低微之人的座位,今天俺也要過過癮咯,範理暗暗得意。

“範兄,本官看了你的履曆,你在本省任職十有四年了吧?恩,在本房就待了足足八年,這樣一說,其實範兄還是我王某人的前輩,所以你的能力和經驗,本官都是非常信任的,也因此,才選定範兄為求教之人,希望閣下切勿推辭啊!”

上司的話到說到這份上了,範理也不好再打馬虎眼,反正要是難辦之事,最多拖延或者敷衍對付,這也是從前應付其他長官百試百靈的妙法。他有個原則就是:份內之事俺肯定給朝廷辦好,份外之事,那就要看大爺俺高興不高興了。

於是,範理含含糊糊地應承道:“那大人請說吧,小人盡力而為。”

“本房現在缺一個值堂令史。”王晉說了半句話,故意沉吟,不再言語。

值堂令史?這個詞立馬抓住了坐在木凳上依然吊兒郎當的範理心髒,他急忙收起搖晃個不停的雙腿,正襟危坐,臉上罕見地露出急切中參雜著緊張的神色,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王晉的嘴巴,等待著那張“金口”吐出自己急切等待中的話語。

王晉咳了一聲,繼續道:“恩,不過值堂令史嘛,現在既然有楊憑暫兼此職,他的能力,本官想範令史及諸位同僚也是清楚的,足可放心之,所以,本著不浪費本曹人力緣故,王某還是想讓揚令史暫攝此職,範兄覺得如何?”

範理覺得自己剛剛放下的心髒再次被提起來,然後還被狠狠地捏緊,幾乎要捏爆,那個該死的楊憑,從來和自己不對眼,現在又要阻礙自己升職的道路,真是該死,自己從前就不該將他引薦入尚書省,騙子楊憑應該繼續做他的江湖郎中,該死的。

範理心中五味雜陳,喃喃道:“小人,小人沒有意見,大人的想法,想法挺好。”

他神思不屬,幽幽地說著,隻聽那王大人又道:“不過本官又認為範兄大才,無論能力還是資曆,絕不在揚令史之下,而任你屈才於‘號件’之職,也確實不妥,所以本官任命你為本曹稿簽令史,範兄可願助本官及各位同僚一臂之力?”

稿簽令史?範理將要憋爆的心髒幾乎從嘴巴裏蹦了出來,什麼,竟然讓自己做稿簽令史?怎麼可能,那是比“值堂”還要高半級的令史,這麼說,這麼說自己竟然比那個該死的楊憑都要地位顯赫了?

“大,大人?你說得。。。可當真?”範理激動地直直站了起來,雙手不自主地抓撓著,神情似乎在懷疑自己的聽力有沒有出錯,而在場的幾位書吏也是吃驚不小,“大範老爺”走了什麼****運,竟然要一步登天?

王晉笑道:“本官坐堂訓話,豈有戲言?範兄,本官隻問你,可否幫本官這個大忙,接受稿簽令史之重責?”

“大人,大人啊!”一向不拘小節的範理幹脆不再壓抑自己激動萬分的心情,竟然又哭又喊起來,更甚至,這家夥直接撲到了王晉麵前,抓住長官的衣袖,哭笑道:“小人願意,小人萬分原意,誰不願意誰是。。。誰是****王八蛋。”

這倒也怪不得範理太過喜極忘形,正像幾名書吏心中嘀咕的那樣,範理算是“一步登天”了。對於他們這些身份卑微的胥吏來說,平生的誌願,恐怕無非“當官”兩個字,圈外之人可能有些無法理解這種執著的心情,但是身在其中,階級的嚴明、地位身份的懸殊,讓這些雖俸祿優厚,但自尊和心理飽受壓迫侮辱的人,無時無刻不想著自己也能魚躍龍門,化身為高貴“官人”,得到平等的地位和待遇,及順便淩辱一下昔日的同僚同事,享受“上位者”的趾高氣揚。

而對於大部分胥吏來說,這一生幾乎都不再有希望,當然,凡事必有例外,如果能在胥吏中脫穎而出,比如能力幸運地被“上位者”看中,或者擔任一些重要的容易出成績且容易被官人欣賞的職務,則很有可能,在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數年甚至數十年後,受提拔舉薦為“官身”。即便是再微小的官職,那也是“官”,自不同卑下“吏”身份。

值堂令史、稿簽令史,正是這樣的顯要位置。其中,“值堂令史”,說白了就是替“官人”把關,在長官坐堂之前,就要將各項文件、文書全搞熟了,則官人坐堂治事時,如有遺漏或不通之處,“值堂令史”一看便知,於是告知長官,將公務圓滿完成。

而“稿簽令史”更不得了,在尚書省各曹各房中,無論長官是郎中、員外郎,還是都事、主事,都離不開“稿簽令史”,而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幫領導潤筆。但是這個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坐得了的,其本事不僅是需要知曉各種文件的律例、各種文書的格式、國家法令、製度,甚至有些乖巧些的,連大領導們的喜好厭惡都要掌握,以確保為上司起草的文件能順利通過頂頭的審核。

所以,在尚書省的胥吏這個群體中,就有“稿簽第一,值堂第二”的名言,這句話,不知成為了多少卑微小吏的奮鬥目標,又成為多少年老胥吏可望不可即的夢幻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