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昭聞言,不禁很是感慨,他年輕的時候,曾和韓三原、元律師兩人在終南山立誌修道,人稱“終南三友”。結果老母病逝,他也沒有來得及趕回去見母親最後一麵,後來身入仕途後,一路青雲直上,做到了萬萬人羨慕尊敬的三品之官,卻終究沒有機會補償一二孝道,心中未嚐沒有慚愧遺憾之情,今日被王晉一番話,重新勾起往日記憶,感歎的同時,對這個學生的感情,也更加複雜起來。
“青雲,可去吏部報道?”沉默了一會,竇昭收拾心情,岔開了話題。
王晉也知道今日不是感傷之時,於是強裝歡笑道:“已去過了,幸有一摯友幫忙,事情辦得很順利。”然後將述職的過程,大致和竇昭講了下。
“好,那就耐心等待朝廷任命吧。”竇昭說完,覺得年輕人或許會心急難耐,於是安慰道:“青雲,以你資曆,此正當朝廷用人之際,想來將或接受重任,切勿急躁,這幾日就在長安城訪朋會友一番吧。”
王晉恭聲稱是,又覺得剛才自己失態可能影響老人的心情,於是開始挑些竇昭喜歡的風花雪月、琴棋書畫之道,或闡述己見,或好奇詢問,漸漸勾起竇昭的興趣,不一會,老人已滔滔不絕地為自己的門生,開始講解起厚積一生的對此類事物的知識和感悟。
竇昭此人,雖在偶然的機會中,身入仕途,其本身卻是一個淡薄政治之人,他以瀟灑、逍遙、才學之名稱譽京城,愛好詩詞書畫、香茶、名曲,自得其樂。如果換成有人欲和他談論治國方針、為官之道,那是絲毫也提不起半點興趣,而王晉投其所好,再加本身也有點才學,言語更是能點到其心中癢癢處,竇昭不禁講得興高采烈、忘乎所以。
當竇昭講到自己最喜歡的書畫之道時,王晉哎呀一聲,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自己竟然險些忘記了給座師的禮物。於是,笑著對竇昭說明情況,喚門外守候的王翼進來,從他攜帶的包囊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副畫軸,在書房正中央的樺木大桌上緩緩鋪開。
隨著畫軸的慢慢展開,一副詩意畫的全景漸漸顯露在兩人眼中。畫中,明月在一角照耀,占據大半地方的是大片的修竹幽篁,在夜月的照耀下,似乎能看到翠綠的光輝,在幽幽的竹林半掩處,一位長衫儒服衣帶飄飄如仙人的雅士,正端坐在地上,撫琴獨嘯,背後叢竹修篁間隱約透露出館舍簷角,顯示“竹林深處有人家”的寂靜飄渺之感。
竇昭目光灼灼地看著畫卷,久久無語,半響,才緩緩吟出畫卷上角的小詩:“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好畫,好詩,詩好,畫更好。”
他目光下移,看到畫卷左下角署名為“雲水貪僧”,不禁歎笑道:“果然是這位高僧手筆,‘修竹氣同賢者靜’,這是他的胸中之竹,也隻有他那種放逸情懷的心胸才能畫出如此意境之美。哎,老夫浸研半生畫技,不可謂心血傾耗,可在真人麵前,也隻能無奈藏拙,人自有天分才學,看來終是強求不得,不可強求呀!”
王晉想了想,有些不同意竇昭的想法道:“黃檗禪師的畫,學生也認為是精品佳作,不過他的作品重之飄逸,雖得自然之美,卻和恩師的厚重之態不同,隻可說,各善所長、各有千秋吧。”
這幾句話,王晉說得雖然不是太專業,不過竇昭還是聽得很高興,哈哈笑道:“能被青雲將老夫和雲水僧相提並論,不管如何,老夫也該滿足,哈哈,這幅畫就卻之不恭收了。”
王晉也笑道:“恩師受禮,學生不亦樂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