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天,並州境內異常寒冷,這對於故鄉在南方的王氏來說,尤為不適。幸好,上位者自然有上位者的待遇和享受,身上穿著棉襖、暖袍,屋中生著火龍、炭爐,嚴冬的寒氣,也便無法侵襲。
溫暖的屋裏,王晉陪著妻、子說了會體己話,話題自然轉到了惠娘的身孕上,惠娘羞紅的臉上蕩漾著即將再為人母的喜悅光輝,輕聲道:“已讓郎中把過脈,卻真是有喜了…”
“那可真要好好注意身體了。明日我吩咐下人去為你買點滋補之物,家裏的事,你也不要太操心,我和二嫂嫂說一聲,讓她幫忙多留意著點,切莫因些瑣事傷了自己身子。哦,幹脆再請一個麻利的小婆子幫你照顧意哥,他太淘了。”
王晉柔聲叮囑著妻子,他本來不是嘮叨之人,但惠娘性子柔中帶倔,很可能當下答應自己,過後依然故我地操勞家事,王晉不希望她太過疲累。
“恩,一切隨夫君做主。”
惠娘喜歡聽丈夫絮絮叨叨,她雖然總是覺得自己很愚鈍很笨,但還是聽得出丈夫話語中的關切、細致之意,就算這些話沒有任何意義,她也喜歡聽,隻要丈夫能像現在這樣陪著自己和兒子,一家人,烤著火爐,溫馨而陶醉。
可惜這樣的日子很少很少,夫君總是很忙,惠娘心中並不是委屈,隻是有時看著他因為休息不佳而憔悴的臉龐,她是既心疼又憐惜,怎麼還能再給他增加一點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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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王晉在“縣令辦公室”簽押房處理完當天的公務後,忽然對旁邊伺候著的“秘書”淩淮道:“水合(淩淮字),你將黃龍二年南胡鄉馮氏爭繼產的那樁案子的卷宗取出來。”
淩淮就是前文提到過的“戶曹”溫靜的表弟,被其兄推薦後,王晉試用了一段時間,覺得這小夥子確實不錯,機靈聰辯,公事嫻熟,遂提拔為自己的“親吏”,雖然依舊是胥吏身份,論地位在縣署中可沒人敢小瞧。
淩淮跟著王晉,已經兩年有餘,這個人很聰明,尤其是記憶力超人,王晉隻說了某某案,他便能憶起案子的來龍去脈和最後情由,從來不出差錯。
馮氏繼承案?不是已經結案了嗎,當時記得被告和原告都服從審判結果的,怎麼大人又要提起此案?淩淮一聽,便奇怪地問道:“大人,此案已結,難道另有曲折?”
“恩,麻煩!”王晉伸展了一下疲憊的臂膀,皺眉道:“原告不知受何人慫恿,又將此案控到了刺史府歸大人堂前。”
提起這個“鬼刺史”,文裕縣署諸人,無人不頭疼,不過淩淮記得本縣好像很久沒有被刺史府刁難訓責了,難道又出了什麼變故?於是,他關切地問道:“難道歸大人因此案又忿怒本縣?”
王晉搖搖頭,如果是這樣倒還好辦,關鍵是歸登來不僅沒有因案件反覆而訓斥自己,甚至這次見麵時,還倍加親熱,要知一般遇到這種案件,領導們雖然會覺得麻煩,但也不得不接手處理,畢竟能將狀紙捅到刺史府,就說明原告家裏肯定是有一定能量的,不能視為尋常愚鈍百姓隨意對待。
可是,歸登來卻將此案又發給了文裕縣處理,這就顯示出了不同尋常的信任和袒護。因為,如果文裕縣再處理不好,誰也不敢保證這家原告不會將案子再告到更上麵的領導那裏,就是上京告禦狀,也不是沒有過先例的。
能得到領導如此重視和信任,本該高興,王晉卻因此煩惱,不是因為案子的麻煩,這樁案子的情由並不複雜,自己的原判也是在情在理,縱然原告再胡攪蠻纏,他也有十足的把握駁回對方的訴狀,他為之煩惱和擔心的,卻正是歸登來表現出來的信任和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