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喬山說,於縣長,我這個副職都當了快十年了,這次如果再不能動一動,我這輩子就青蛙扳嘴——畢畢了。你過去對我了解得多知道咱這個人是事業型的人才,也沒有什麼怪眼眼,隻知道死幹,在李天亞手裏,我這人吃不開,可沒有吃開有沒有吃開的好處,我沒有犯罪。就這我還真得感謝李天亞呢。要不是他把我們這些人不當人,我說不定也栽了。我栽了就再也爬不起來了。咱們知道自己,上邊沒有後台。沒有後台你還想幹什麼,沒向,真要把那一鍋煙磕了去。
田季節說,於縣長,縣經委主任龔鬆柏年齡大了,快到退二線年齡了,要是你想把我提拔一下,我不會有意見的。我這人愛幹事,尤其是愛幹大事,縣經委主任如果讓我幹,我會把經委的工作搞得紅紅火火的。我會把縣上的經濟搞到一個新的台階去的。我不是吹牛,我把一個化工廠能搞上去,在全縣所有的企業都處於關門和倒閉的情況下,風景這邊獨好,這說明了什麼?你不用想也明白的。過去李天亞壓製我打擊我,所以我埋下頭隻是幹,終於把縣化搞上去了。我有成績,他李天亞不提拔我,現在他倒了,也到了我出頭的日子了。你要再不重用我,我可是要撂挑子的,我不信在千喬縣裏還再有人比我更能。
地稅局副局長郭子美說,你們別給於縣長施加壓力了,他現在已很不容易了,你們要是再這樣幹,我可不答應了,我要是把你們剛才說的話捅出去,讓記者在報紙上曝了光,那可有你們好看的。我與你們不一樣,不想再升官,我隻想多為黨幹點事。至於能不能再上一個台階,我也不考慮,再說考慮也不起作用,你知道新來的縣委書記愛吃南藥還是愛吃北藥?你知道他喜歡什麼樣的幹部?咱們都是副職,正職出了事,咱們沒有出事,也說明咱們對正職的監督不力,對他們搞歪門邪道沒有抵抗或者是抵抗不力。反正我們是背鍋上坡——朝前不對,朝後也不對。
於化奇沒有再說什麼,他現在不想說話,他覺得這幾個人也不容易,過去在正職的手下一個個象龜孫子,現在正職倒台了,他們高興了,但是實際上他們倒是高興不起來。如果縣上的腐敗是一場瘟疫,那每個人都會受到感染的,隻是感染的程度不一樣,免疫的程度不一樣的。想到這裏,於化奇的心情又沉重起來。
這頓飯他們吃了有一個半小時,飯後,於化奇回到辦公室,剛一坐下,市委組織部就來電話,告訴他說,明天新任縣委書記夏雨濃要上任,市委組織部要來宣布省委通知,讓他作好準備工作,把在家的常委與縣委委員通知到會。於化奇爽快地說,沒麻達。準備工作會及早做好的。
放下電話,他叫來了縣委辦副主任丁仕寧,把市上明天要來開會的的事兒告訴了他,讓他現在就通知有關人員明天上午十點鍾按時參加會議。丁仕寧答應了。又向他彙報了火石村群眾最近組織起了一個什麼宣傳組織,天天在街道集市上宣傳中央有關減輕農民負擔的政策文件,讓人心裏不是味兒。於化奇說,等新任書記來了處理吧。丁仕寧走後不久,縣委宣傳部部長向月宜打電話問新任書記上任請不請電視台報社記者。他想了想,說,叫縣電視台的記者來一下就行了。向月宜停了停又說,省《秦山》雜誌社有一個記者在下邊采訪火石村的群眾鬧事呢,問他如何辦。於化奇說,記者碰得那麼猛喝泔水呀!先不要管他,等新書記來了再說。向月宜說,我的意思是把他趕出去,別讓他在咱們的土地上采訪什麼了,萬一他把那裏的群眾鼓動起來再跟上鬧事,或者在報紙上再上點文章,我們千喬縣可是越抹越黑了。於化奇想了想說,你看著辦吧,記住可別幹出格的事。向月宜說我記下了。
於化奇在這天剩下的時間裏心情十分複雜,他不知道隨著新任書記的到來千喬縣會出現什麼事兒,但是他堅信千喬縣絕不會風平浪靜的。
夏雨濃的家在天柱縣天柱路23號。這天晚上他回到家時已經快十點鍾了。妻子正在客廳裏看電視,上高中的女兒在自己的屋子作作業,從女兒屋裏飄出一陣陣輕輕的柔曼的音樂聲,夏雨濃知道女兒有一邊作作業一邊聽歌曲的愛好,她說聽音樂能提腦醒神,讓人不走神兒。但夏雨濃自己作不到。女兒還有一個愛好,那就是天天要堅持聽中央台的長篇連播節目。女兒對中央台播的那些長篇小說或者評書總是長聽不厭,《說唐》,《水滸傳》,《三國演義》,等等,都要聽得前後連貫。而且能講得頭頭是道。女兒喜歡文科,但卻說自己將來要報理科,女兒說理科能出息人,文科出成績慢,而且生活過得艱難。夏雨濃對女兒十分疼愛,但也要求很嚴,從不放鬆對她的教育。要說夏雨濃的家庭有什麼缺憾的話,那就是他的妻子葉冰潔在工商銀行工作,而且是信貸科長,整天忙得腳不沾地,家務事很少能管上。而她的弟弟總是要她幫這幫那的,給她平添了許多麻煩。現在他就坐在客廳裏看電視,一見夏雨濃回來,立即站起來笑臉相迎:姐夫回來了。
夏雨濃看了他一眼,尋思他又要找自己幹什麼,便說,你什麼時候來的?
葉冰潔在旁邊說,下午就來了,你一直沒有回來,他就在家裏等你呢。
夏雨濃把手裏的提包放在茶幾上,隨口說,有事?
葉冰潔對弟弟說,冬貴你說說,是啥事些。
叫作冬貴的便說,姐夫,我辦的萬眾食品廠現在缺少資金,想從互助基金會貸點款子,你能不能給縣農業局的高局長說說,讓他給我們放點款子,也就是30萬元的,不多。
夏雨濃大吃一驚,說,誰給你說互助基金會的款子可以放貸?
葉冬貴說,你不知道,縣上有好多人都從互助基金會往出弄錢呢。聽說現在把2000多萬元已經弄出去了。
夏雨濃又大吃一驚:這事兒我不知道,你也不要在我跟前說,我沒有這辦法,你可以找找其他人看能不能幫你的忙。再說我明天就要到千喬縣上任去,天柱縣的事我管不了,沒有權了。
葉冬貴說,你當縣委書記的事我知道了,就是因為你要到那兒去,所以我才提出來讓你給我想想辦法呢。
夏雨濃奇怪了,他坐在沙發裏,歪頭看著自己的小舅子,說,你這是從那裏學來的歪道理?我要上任去了,怎麼還能再為你貸點款子?現在全縣的人都知道我明天要走了,那個高局長還能聽我的?再說這事也不符合政策。基金會的款子縣委前些日子議了隻能進不能出,我怎麼再好意思把會上研究了的事否定了呢?不行的。你不要再說了。
葉冬貴把頭扭向一邊,說,我說大書記同誌,你的腦袋是鏽了還是轉動不靈活了?正是因為你現在要走,才能把事辦了。你給高局長說一下,你一走,這事兒也就與你沒有關係了。
夏雨濃的臉子扳嚴了,說,冬貴,聽你的口氣要把共產黨的錢訛了去不歸還了是不是?別說你有這種思想,就是你沒有這種思想也不行。
葉冬貴沉吟一下,說,其實我已經給高局長說好了,他答應給我放款子。我現在隻是給你說說。讓你知道就是了。
夏雨濃生氣地皺起了眉頭:簡直是胡鬧。你貸的款子與我沒有任何關係。你姐是工商銀行信貸科長,你怎麼不找她而要找我呀?你讓她從工商銀行給你貸上幾百萬元的款子,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葉冰潔說,工行的款子是狗屙的呀?
葉冬貴沒有在夏雨濃的話上繞,而是按自己的思路說,高局長想讓你把他在千喬縣的兒子照管一下。
夏雨濃警惕地問道:他兒子在千喬縣幹什麼工作?
葉冬貴說,田村鄉的副鄉長。
夏雨濃說,看看,這不是交換是什麼?你都把生意搞到我頭上來了。你可真會來事啊。
葉冬貴說,這有什麼,現在誰不是互相幫忙呀。你難道就沒有別人要辦的事嗎?
夏雨濃在屋子走了走,對妻弟說,你說的事我現在沒有心思辦,也沒有辦法辦,以後你也不要再找我,我明天就要到千喬縣去。今晚上我得好好準備一下,收拾一下行李。你如果沒有事了可以先回去了。
葉冬貴看了他一眼,說,姐夫,你走了家裏這一攤子誰管呢?我姐又忙得腳不沾地,婷婷誰來照顧?要不你把我姐與婷婷帶過去?
夏雨濃說,現在啥事也沒有定下,等以後再說吧。
葉冬貴以教訓人的口吻說,我說姐夫,你也得為自己多操點心,共產黨的事幹多少是個夠。李天亞在千喬縣把沒出的的力都出了,為了修路,他把沒有跑的路都跑了,卻把媳婦一個人扔在家裏受苦;他給共產黨賣命,可一朝出了問題,誰管他幹了多少事,還不是一根麻繩把他逮走了。他過去的成績連狗屎也不如。
夏雨濃的眉頭猛地挑起了:胡說!
葉冬貴說,你沒有到群眾中去,你到部局的頭頭中間去聽聽,誰不是這樣說的呢?
夏雨濃說,不對,共產黨從沒有忘記自己的好同誌。
葉冬貴說,我的姐夫同誌,以你這樣的心態到千喬縣去肯定沒有沾的什麼便宜。
忿忿地走了。
夏雨濃過去把門關上,對妻子葉冰潔說,你弟弟這幾年一下子出息了,老道的能當教師爺了。
他就是那個德行,葉冰潔說,我今天才聽到消息說你要到千喬縣去任職,可這千喬現在是這個樣子,你能行嗎?聽說那裏成天有告狀的,原來那個叫李天亞的就是叫人打了報告弄倒的。
夏雨濃說,李天亞如果沒有貪汙受賄,誰把他也弄不倒的。是他自己把自己弄倒了。不怪別人。
這樣說著話,時間到了10點鍾30分。夏雨濃正準備明天要帶的東西,忽然電話響了,他抓起電話問,誰呀?對方說,是我柳學泳。夏書記睡了沒有?沒有的話,我想進來一下呢。我現在在你的樓下呢。夏雨濃說,我不認識你。對方又說,我是千喬縣一名業餘記者,寫過好多文章,也出過書,長篇小說《秋天過後是冬天嗎?》就是我寫的。你大概看過。我有好多事要告訴你,而且是重要的事。你最好讓我進來一下。夏雨濃說,我明天就去千喬縣,咱們明天說怎麼樣?柳學泳說,我的夏書記,我坐車跑了一百多裏路,現在到了你的樓下,你走幾步路都這麼艱難。夏雨濃說,那好你快上樓。四樓2號。
柳學泳坐進客廳時把表看了看,說,深夜來訪,給人的感覺好象是鬼鬼崇崇的。但卻是光明正大的。
柳學泳看子有三十五歲,渾身閃射著一股逢勃的朝氣,眼睛大而明亮,裏邊似乎有電光要隨時閃爍。他頭發烏黑。臉上的棱骨刀劈斧斫似的,有一種硬漢子的氣概。
夏雨濃問他,怎麼現在才來?
柳學泳說,來的早了你沒有回來也是白等。
夏雨濃說,你坐誰的車子?
柳學泳說,金星村支書馬玉星的車子。
夏雨濃說,司機呢?
柳學泳說,我就是司機。我從來不用司機,自己開車。
夏雨濃說,你是多才多藝啊。你有車子?
柳學泳說,沒有。
夏雨濃說,馬玉星肯借你車子?
柳學泳這時從衣袋裏掏出一個帶有綠塑料皮兒的本本子,夏雨濃瞥見上麵寫的是記者證。柳學泳說,馬玉星不給我借車子,但是卻給記者借車子。
夏雨濃說,你是哪個報社的記者?
柳學泳說,《東天》雜誌社的記者。我采訪過很多有名的沒有名的企業家、董事長、省市級政府官員、學者、教授、工程師、工人、農民、專業戶、鄉鎮領導、妓女、嫖客、毒販子、黑社會頭子、警察等,寫過好多文章。可以這麼說,我與各行各業都有廣泛的聯係,在千喬縣幾乎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也沒有我辦不了的事。由於我與各行各業都有聯係,所以有人罵我,有人喜歡我,還有人想收拾我。但是我不怕。
夏雨濃說,你這人可是個百事通呀。你有什麼事?
柳學泳說,我深夜打攪你,有兩件事要報告,一是,明天你去上任時,仁義鄉火石村的群眾可能要鬧事。二是,你去千喬縣後麵臨著安排一大批幹部的硬任務,可能會有很多人前來跑官,你要有精神準備,對那些跑官的人你打算怎麼辦?是滿足他們的要求,還是堅決拒絕他們?
夏雨濃說,柳學泳同誌,你有自己的什麼事嗎?
柳學泳說,我個人沒有什麼事,但有一個人的事我得說說。不說不行,那人是仁義鄉的原鄉長孟春秋,他在仁義鄉幹了三年鄉長,可是李天亞把他撤了,理由是他反對他在全縣搞的什麼“果園五配套”。“果園五配套”是李天亞搞的形式主義,孟春秋與他進行了鬥爭。他做的非常對,出以公心,沒有一點私心雜念。孟春秋被撤職後,火石村的群眾起來與政府鬧事了,李天亞以為這是孟春秋在下麵煸動的,最後又給他一個處分:行政記大過。這太不公了。你上任後把孟的問題一定要給平反了。
夏雨濃說,這事兒一下子說不清,以後咱們再說。我會對你反映的問題進行調查了解的。
柳學泳說,好吧。我等你的好消息。如果你在這上麵有什麼大的貢獻與建樹,我一定給你寫一篇文章。
夏雨濃說,你既然老遠地來了,也就不要急,咱們弄點吃的喝的邊吃邊喝邊談。立即讓妻子進夥房弄菜,過了約有十分鍾,葉冰潔端出一碟子油炸花生米,一碟涼拌蓮藕,一碟豬頭肉,還有一瓶子西鳳酒。兩人邊吃邊喝邊談了起來。
柳學泳說,現在千喬縣沉默著呢,可誰也知道這沉默很快要被打破了。這不明天就會發生變化了。
柳學泳又說,夏書記,我今天來的最終目的是想告訴你,對千喬犯了錯誤的幹部要一分為二。一方麵他們是人民的罪人,另一方麵他們也有不少業績。比如李天亞,他總共受賄了多少錢?五萬多元。可人家給千喬縣修了多少路啊。千喬縣的人至今還把李天亞叫路書記。所以讓我說呀,李天亞的問題在處理上有點……你要是能到監獄中看看李天亞,他會把好多情況都告訴你的。他是個幹事的人。可是於化奇他幹了什麼?好象不多吧。他就會在金星村搞什麼試驗田,也會唱秦腔戲。 這是一。二是,千喬的問題非常敏感,曆史的與現實的問題糾葛在一起,狗咬連環,一直通到上邊,如果稍有不慎,就會引出好多是非,你如果腦子不清,就會把自己陷在裏邊。你知道,在李天亞之前,千喬縣的縣委書記是白廉同誌。其實李天亞在千喬縣隻幹了不到三年,那裏的一切都還是白廉時代。所以出了個李天亞後,白廉很生氣,說李天亞把他樹立的紅旗弄倒了。不過叫我說呀,李天亞並沒有弄倒他的什麼紅旗,而是白廉自己搞下的花樣子壽期到了。
夏雨濃想起應向這個自命不凡的記者請教一下,就又說,你認為在千喬縣現在最先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
柳學泳忽然拍了一下大腿,叫了起來:哎呀你不說我險乎把大事忘了。我且問你,你去千喬是想實打實幹工作呢,還是幹一二年溝子一擰轉身回市上去呢?
夏雨濃不喜歡他這樣說話,但是他不好反駁他,說,你有什麼見教?
柳學泳說,如果是這樣,我勸你把一個人無論如何也要留下。
夏雨濃說,誰呀?
柳學泳說,鳳小鶯。
夏雨濃說,女同誌?
柳學泳說,是女同誌,是一個很有才幹的碩士生,千喬縣唯一的碩士生。很有經濟頭腦。她想把家鄉好好建設一下,可是她的好多設想都無法實現,她很苦悶,想離開千喬縣,我來的時候聽人說,她準備要走深圳呢,因為她的男朋友在那邊一個外國人開辦的公司呢,聽說每月的工資是兩千美金。
夏雨濃說,她學的是什麼專業?
柳學泳說,工商管理。
夏雨濃掏出筆記本子記下了鳳小鶯的名字,又說,柳學泳,你明天能不能幫我辦一件事,把鳳小鶯請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但要在下午,上午我沒有時間。
柳學泳說,可以。她就在縣委辦綜合組上班。但聽說她最近已經不上班了,也不知她幹什麼事情去了。
時間慢慢到了十二點鍾,柳學泳提出告辭,夏雨濃讓他住在天柱縣招待所,但是柳學泳說自己一會兒就回去了,開車走了。
這一夜,夏雨濃失眠了。明天他會遇到什麼考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