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坐看雲起(2 / 2)

那人走至門前,把手中韁繩交給身後的人,遠遠道,昨日冬至,宮中賜了宴,不敢不去。今日府裏來訪的人也多,一直抽不開身,這才耽誤了給王大人送節。

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是投向我這邊的。

而他的目光裏,帶著三分意外,三分玩味,和三分深不可測的陰狠。

我偏過頭,假作沒看見他,從側邊讓路走過。

直覺告訴我,他這種人氣量有限,是個難纏的角色,大事未成,我還不想惹上這種麻煩。所以回到客棧,我第一件事便是收拾東西退房,找了另一家荒僻的店家投棧。

我料定夜裏趕路會不太平,所以挑了明燈大路走,卻不想還是遇了劫。我懼人傷我性命,並未呼救。一路上,竟連劫匪也覺得不可思議。

蒙眼的黑布被人解開,我勉強迎著光睜眼。

看清麵前的人時,忽然覺得自己料事如神。

我扯起一個冷笑,不無諷刺地道:“陳公子,別來無恙。不知此番找我,所為何事?”

陳尚之,也即顧長東的堂弟顧長寧,聞言冷笑一聲,卻不說話,神態與之前在王太醫門前相較,大為不同。

也許上京中人皆如此,在人前,總有千般風度,隻在人後露出真麵目。

我環視了一下四周,紅飛翠綺,燈火璀璨,心中已有幾分清楚這是什麼地方。

昔年我尚在京中之時,因巧遇顧長東,連帶對陳家巷也有所了解。雖然是京裏有名的煙花之所,卻也別具一格,不肯落了下乘。流連此間的人,皆不用真名,而都假姓【陳】,說起來都是物以類聚,蛇鼠一窩。

陳家巷裏的姑娘,無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些‘姑娘’其中不乏清倌人,更有看對眼後,不顧禮儀廉恥,倒貼□□的。然而,就是這樣傷風敗俗的事,卻往往被傳為佳話,直叫人發笑。

顧長東和他堂弟便是陳家巷的出眾人物,化名適之與尚之。

我知道,麵前陳尚之所以要半路挾持,大抵是因為當日在衢州我無心敷衍他,使他見辱,因而一心要報複我。

我本無心生變,然而事已至此,心中總有一個聲音作怪:若是我露了怯,豈非正稱了他的心?

我李貞又怎可對一個宵小之輩服軟?

見陳尚之神情裏流露出蔑視和快意,我竟在不覺間動了意氣,非要爭一個短長出來,便微微一笑,桀驁問:“這裏莫非就是人們常說的陳家巷?”

果然,話一出口,陳尚之微微變了臉色。

向隨從投去冷冷一瞥,對方慌張解釋:“公子,一路上都給蒙了黑紗,不可能看見路的,這——這一定有別的緣故。”

陳尚之冷哼一聲,轉而對我道:“沒想到一個村姑也知道上京的事,多半是我堂兄說給你聽過,你記下來學舌的吧?”

我見贏了他一句,無心再糾纏其他是非,隨口道:“是也好,不是也罷。陳公子請我來,總不會就是敘舊這麼簡單的,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陳尚之冷下臉,也不接我的話,而是轉頭對身邊一個白麵長髯,書生模樣的人道:“吞音先生,你看這個換沉碧姑娘如何,長相可不止好了一二分。”

說著,陳尚之拿手捏住我的下顎,撥開我左麵頭發,笑了一聲,道:“隻有一樣不好的,就是這道疤,令人觀之作嘔。”

被叫做吞音先生的白麵書生察言觀色一番,知道顧長寧是有心羞辱於我,便順著話道:“這般模樣,別說換我家花魁娘子,便是粗使,也怕嚇著人。不過她脾氣倒是極有意思,老夫覺得,無妨留她下來,看看有沒有賞識她性格的知音。”

聞言,陳尚之撫掌笑道:“吞音先生看人看事,就是別有見地。也對,也許就是有人喜歡藥叉呢,哈哈——”

我明白陳尚之有心辱我,明知激怒他吃虧的會是自己,卻還是不肯低這一頭,我轉而對那個叫做吞音先生的人道:“我自問容止有虧,不敢多見於人前,然而承蒙先生嘉賞,也覺得要投桃報李,若是先生不棄,我有信心在三日之內,讓先生門前車馬絡繹。”

吞音先生聞言雙目一亮,卻不動聲色的接話道:“此話當真?”

我含笑點頭:“自然是真。”

吞音先生顯然心動,待我態度可謂前倨後恭,命人專門為我準備了一間繡房。

我隨人離開時看了一眼陳尚之,他的眼裏寫滿輕蔑和憤怒,還有一些,我不確定的,迷茫和不甘?

我苦笑。

當日公子羨料定我此去凶險,給我一個錦囊,囑我山窮水盡之時拆開,言說錦囊內有妙計,倒是必能為我解難。

那個錦囊尚在我包袱裏,我從未想過會有用上它的一天,可如今的情形,拆開錦囊隻怕勢在必行。並非服輸,隻因我始終也沒辦法做到像那些卑賤的歡場女子一樣,不顧廉恥的倚門賣笑。